跳莎莎舞的漂亮男人(53)
“工作。”江纵的笔记本还拿在手里,钢笔卡在笔记本的扉页,“律师有调查取证权。”
“行啊大律师,”他多少懂点规矩,没冒冒失失地问案件的具体进展,示意江纵看他身后,这条街每家店门口几乎都探出几张好奇兴奋的人脸,“工作完就回呗,咱俩站这儿多说几秒钟话,估计他们嘴里的故事又要多一分精彩,能编出本小说了。”
“不回了。”他也抱着手臂站着,饶有兴致地盯着齐向然。齐向然瞪着那些看热闹的街坊,脸上的不耐烦没半分收敛。
江纵想了想,又说:“晚上带你去吃饭。”
“啊?”齐向然回过头看江纵,诧异地挑了下眉,“你不回去上班了?”
“嗯。”江纵看了眼手表,下午三点钟,现在这个点吃饭实在还是太早,“咖啡?还是茶?可以先找个地方坐一坐。”
齐向然“啧”了声,歪着头考虑了挺久,忽然打个响指:“那这样,你要实在闲得慌,陪我去个地方吧。”
车停在老城区一家医院跟前。
这是一家高端妇产私立医院,虽然在市里面,但地处僻静,来往车辆也不多,大门口的街道都是老树,几十年岁月长成的郁郁葱葱。
齐向然站在门口,却不进去,有些出神地打量着这座医院。江纵并没催他,站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跟他一起看。
很现代的装修风格,具体什么风格,不在齐向然的知识范畴内,但他能看出来,这医院的主体建筑很新,不像是在风吹日晒下屹立了几十年的样子。
良久,他长出了口气,轻声说:“我长这么大了,还是第一次来这里,没想到这地方这么气派。”
江纵淡淡接他的话:“以前没注意过?”
“以前怎么可能注意这个,这条街都没走过几次吧,”齐向然看他一眼,“你注意过?”
江纵微不可见地点头,坦诚地说:“来过不少次。”
不是注意,而是来过不少次。
齐向然脸上表情瞬间凝固了,悬在胸口的心脏像忽然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泵血功能失了效用,血液没了循环,让他连呼吸都感到困窘。
这话说得太容易引人遐思。电光火石间,齐向然脑海里的剧目已经上演了无数个版本,他见过江纵至少三个女朋友,没听说哪个怀过孕啊……不过他女朋友如果真怀孕,自己又从何得知呢,江纵从来不会跟自己说这些事,生下了?没生下?天哪……要是江纵有孩子了……
“那时候你跟个猴子差不多。”江纵望着医院的屋顶,屋顶后面是缓慢飘动的云,他眼睛里有不明显的笑意。
齐向然光顾着在脑子里演大戏,对江纵这话没能及时反应过来:“……啊?”
“皱巴巴的,”江纵乜了他一眼,继续往下说,语气淡淡,“客观来说,不大好看。”
这回齐向然听了个明白,他仍然有些紧张,根本忘记计较江纵说他不好看这话,屏着呼吸问:“来过不少次……是因为你经常来看我?”
“不是我经常要来。”江纵想到了什么,很轻地皱了下眉,“是任蕴秀。她常来看向阿姨,偶尔会带上我。”
任蕴秀是谁,齐向然回想了很久才想起来——他觉得奇怪,无论江纵骨子里是个怎样的人,他待人处事尤其对女性,从来都是一副很绅士的模样,他怎么会突然这样称呼他妈。
齐向然肩背僵直,心有余悸地问:“那时候你才六七岁,能记住这些?”
“为什么不能?”江纵反问他,看着他,以一贯的居高临下,他说,“不光能记住,记得还很清楚。”
齐向然的心倏地被松开了,恢复活力砰砰乱跳,像只生猛的野物。似乎有一团团云裹住了他,软绵绵,飘悠悠,要把他往天上送。
人一定是有些痴了,才会为江纵随便一两句话感到飘飘欲仙。
齐家父母都不一定能将他儿时模样记得清楚,但他一点儿都不怀疑江纵在说假话。
“我记得以前这家医院装修挺西式的,这几年才换了新装修。”江纵问他,“要进去吗?”
进去肯定是要进去的,齐向然来这一趟便是想以当事人的身份来查一查当年那些资料。但因为医院资料室装修前几年漏了水,二十年前的纸质档案早已损毁。连警察来查这事的时候都没能找到太多资料,导致足足用了三年的时间才把另一个孩子找回来。
他们最后只能无功而返。
从医院出来,路上陆续下班回家的车已经多起来了,太阳倒还没有落山,齐向然靠在车窗上,盯着窗外往后飞逝的街景,心想现在除了问死活都不开口的倪辉,或许用什么办法都查不出施语凤这个人。
“吃中餐吧。”江纵看了眼反光镜里齐向然的侧脸,阳光将他颌骨线与脖颈间分割出一片沉默的夹角,“前面有家私房菜还不错。”
齐向然满不在意地点了头。等红绿灯的间隙,江纵看到他望着窗外的目光,里面含着淡淡几许怔忪。
“你亲生母亲——”江纵忽然开口,“已经去世了。”
齐向然没动,或许是愣住,或许是根本就早有所知。
绿灯亮了,车缓缓随着车流往前涌,江纵手掌按在方向盘上,目视前方,“因为难产,羊水栓塞。”
车转了个弯,又是一个红绿灯,市区里面红绿灯总是格外多,间隔格外短。绿灯再次亮起,齐向然伸手按了窗户开关,不过是一条缝,也足以让街道车水马龙的喧哗瞬间潮涌进车里打破寂静。
“送她到医院的和殓尸的,不是同一个人。”顿了顿,江纵又说,“倪辉大概是殓尸的那个。”
“你怎么知道的。”几分钟后,喧哗声里,齐向然低声问。
“查的。”江纵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两下,他不解释这两个字,但齐向然明白他一定是动了关系。
好一会儿,齐向然才又问:“你还知道什么?为什么之前不跟我提?”
“那个抱孩子的护士就交代了这些,她只记得这些。”江纵看了齐向然一眼,语速不疾不徐,“正常人都不会无缘无故掀别人的伤疤,我以为你是知道的。”
齐向然无言了许久,或者说他一直在走神,到车开进那家私房菜的停车场,要下车时,他才开口:“我知道。”
齐向然露出一个微妙的轻笑,很平静地说:“但我只知道她死了,不知道她原来是因为我才死的。”
一桌特色中餐,摆在临窗的小桌,窗外是这家私房菜馆的小花园,种了许多不会开花的绿植。
的确如江纵所说,菜还不错,就算齐向然没什么胃口,也吃了不少。吃了饭他先出去抽烟,江纵结完账出门,要动车的时候他叫住他,指了指另一边。
“那边是中心公园,”齐向然夹着烟说,“去逛逛吧。”
江纵没有反驳。
于是两人将车停到路边,跟着傍晚来公园散步的人群慢慢溜达进去。
这时候公园里人特别多,不分年龄阶层,男女老幼都有。齐向然不经意回头,见着个骑在他爸脖子上的小男孩,手上高高擎着一副糖画,夕阳辉映下,那条飞龙栩栩如生。
“小时候你也带我来逛过这里。还记得吗?”他看向江纵,一身衬衫西裤在这种闲适人群里总是不合时宜的。
江纵迎向夕阳的方向,傍晚的霞光并不眩目,他回想:“你小学的时候?”
齐向然带着他,循着记忆里的路线在人群中穿梭,没多久就到了地方,石桥下一个不大的人工湖。
刚走到湖边,回忆便像湖水模糊的潮湿气味一样涌上来。是啊,江纵竟然还记得,那的确是齐向然小学的时候。准确来说,其实不是江纵主动带齐向然来,而是齐向然非要拖着江纵来。
为的是什么,齐向然快记不清了,只记得似乎和划船有关系,双人游船,那或许是个什么无意义的比赛,但小孩子最爱这种有趣的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