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刻(42)
他挣扎着睁开眼,缓慢清醒。路峻竹依旧不在身侧,大概是又隐遁起来调养生息了。
这一次他没有陷入莫名的梦境,但云水乡种种盘旋于眼前,久久不散。
他伸出带着竹子纹身的手,凝视自己的手掌。此刻他已经感受不到那种充沛的力量了,果然不属于他的东西他终究是留不住。
当他聚力阻止砚霖挡剑之时,怎么也不会想到砚霖反过来会阻止他。砚霖法力那么低微,大概是最后一刻用尽全身之力抵了自己伸给他的救命稻草。
想来法阵中有那么多机会,可惜他只把握住了一次,那就是对抗墨霄摧毁徐帆肉体和魂魄的法术。
思绪走到这里他猛然惊觉,他见了那么多人,好的,坏的,似乎所有人都得到了应有的结局。
唯独徐帆,他怎么样了?去投胎了吗?和日思夜想的家人团聚了吗?
江屿澈也只是个普通人,无法干预这些复杂的事情,唯有自己暗中唏嘘了。他一掀被子从床上起身,一张纸条飘到了地上。
弯腰捡起之后他看到了上面纵逸如仙的字体,同样是墨笔写就,看起来要比迟书乐的鬼画符美观多了。
“徐帆之事我已处理,勿念。记得去老地方取报酬。”
落款“竹”。
这就是路峻竹了。无论是江屿澈能想到的事还是想不到的事,他都会做在他前面。
其实一路上经历的种种,有唏嘘有感慨,磕磕绊绊不顺畅,但都算不上磨难。至少路峻竹把他保护得还挺好。
虽然嘴上说着两个人血海深仇,恨之入骨,可真当危险降临之时他也从来没把自己推出去挡刀挡枪,反而会说“阿澈,站我身后。”
如果他想报仇,机会可太多了。
他们初次见面他就可以吓死他,又或者他会那么多种厉害的法术,随便哪一个都能弄死他,再就是趁他生病虚弱之时不费吹灰之力。
可他没有。
初次见面他营造了好一番恐怖气氛,最终都瓦解在一句“你别害怕”中;厉害的法术用在了为害一方的东西身上;江屿澈生病的时候也是他备药煮粥,悉心照顾。
但凡这事放在别人身上江屿澈都会觉得他另有所图,可偏偏当事人是他自己,没有人比江屿澈更了解江屿澈。
他活了十八年一事无成,和路峻竹闯荡这一遭说划水都算抬举了他,不拖后腿已经是超常发挥了。
抚摸着纸条上的“竹”字,江屿澈微微出神,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动作竟如此轻柔。
或许自己上辈子真的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只是奈何桥一过,孟婆汤一喝,他把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
他不记得了,一丁点儿都不记得了。江屿澈微微阖眼,脑海中却闪过一个莫名的念头。
路峻竹于他的感情似乎不像是恨。
不像恨,又像什么呢?
胸口针锥一般的阵痛迫使他停下了天马行空的思想,“嘶——”
他抬手按住隐隐作痛的部位,居然是心脏。
江屿澈怔愣了片刻,自己除了容易感冒外其他身体机能一切正常,更没有心脏问题,难不成是因为经历了太多惊险的事情导致它变得如此脆弱?
他揉了揉痛处,自嘲地咧嘴一笑,“害,你啥时候能像脸皮那么厚就好了。”
稍微休息了一下,疼痛逐渐消散,他换了身衣服准备出门,毕竟还有笔丰厚的报酬在等着他呢。
入秋之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江屿澈庆幸自己穿的是风衣。由于地域和血统的原因,他本就个高腿长,过膝的风衣在他身上都有些显短。
风一个劲儿地往他衣服里钻,江屿澈无奈裹紧大衣,快步往车站走去。生在苦寒之地偏又畏寒,世上像他这样的人也不多了。
他到“Cyan”的时候迟书乐正在整理店里褐色的瓶瓶罐罐,江屿澈瞄了一眼后发现好像是药酒。
“来啦。”
与他接触几次后两人也算是熟人了,江屿澈扯出椅子坐,一点也不拘束。
瞧他忙忙碌碌,便随口一问:“你干啥呢?”
“收拾收拾药酒。”迟书乐晃了晃手中的瓶子,“郁青说他不想再看见这些东西了。”
药酒滞于玻璃瓶壁又顺势滑下,褐色液体中有个似乎沉睡了很久的东西微微探出头来。
是一条蛇。
江屿澈差点吓得从椅子上滑下来。
“对了,这酒能活血驱寒,好像挺对你的症状。”说着他猛地把瓶子往江屿澈面前一推,“扔了可惜,送你了。”
还没等江屿澈反应过来他就和药酒里的蛇大眼瞪小眼了,那蛇甚至还朝他吐了吐信子。
“啊啊啊啊啊!滚呐!”
“哐啷”一声,药酒连带着迟书乐被江屿澈一拳怼了十万八千里,酒撒了一地,恢复了自由的蛇更是满地乱窜。
江屿澈快崩溃了,路峻竹和他有没有仇他不知道,但这迟书乐肯定是和他有仇了,自从两人见面他就千方百计的捉弄自己。
“迟五!你又在搞什么飞机?”
一人穿着睡衣怒气冲冲地从楼上走下来,他抓着自己闷青色的头发,看到地上一片狼藉脸快和头发一个颜色了。
“我说没说过让你把这些东西都处理了?”
郁青大声吼道,随手就捏住了乱窜的蛇,他深吸一口气,似乎还想再骂几句,结果一转头就看到了缩在椅子上的江屿澈。
他愤怒的表情一下就收敛了许多,和颜悦色道:“你在呢,刚才怎么不出声呀?”
江屿澈哪敢。
“宝,你别气。”迟书乐立刻伏低做小,完全没了在江屿澈面前的神气,“这蛇来之不易,送走太可惜了。
他从郁青手里小心翼翼地接过蛇,“我只是想把这个留给有需要的人。”
“我可真用不着嗷!”江屿澈连忙摆了摆手,抚上自己胸脯,“你这玩意儿整得我心是一点缝儿都没有了。”
“听见了吗?人家不要,你别在这里找理由了,我再给你五秒钟时间,五秒之后,蛇和你只能留一个。”郁青仰起修长的脖颈,“五……”
连“四”没出,迟书乐双手一翻,变魔术似的就把蛇弄得无影无踪,他举起双手,讨好地笑了笑。
“我投降,我留下。”
嬉笑怒骂,活脱脱的老夫老妻相处模式。江屿澈就算再迟钝也该看出两人关系非同寻常了。
其实从郁青穿着睡衣下楼的时候他就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直到刚才他仰起脖子时江屿澈看到上面有一块红痕。
“快把地擦一擦。”
闻言迟书乐就听话地去拿擦地的工具了。郁青坐在了江屿澈对面的椅子上,如今的姿势倒有点像第一次纹身那天。
“这次还顺利吧?”
“唔,还行。”
“上次忘记问了,两次法阵结束后你有没有什么不适感?”郁青脸上浮现出一丝担忧,紧接着又补充道:“如果有的话你一定要说出来,我帮你想想办法。”
不适感?分不清虚实算吗?江屿澈想把那场断崖舞剑的梦境说出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不想说,再坦白些,他不好意思说。
总有一些人会忽然出现在梦里,他可能是朝夕相处,也可能是素未谋面。又或者根本看不清脸,却清楚地知道他是谁。
梦给这个人加了层滤镜,所以有时对梦中人产生些特殊的情愫也再正常不过了。
但梦境这种事,只有做梦的人才清楚。
回忆起梦中人以及他的眼泪,江屿澈的心脏又不可控制地抽疼起来,疼得他皱起了眉头。
“我……我没啥不适感啊。”
郁青将信将疑,“那你为什么捂着心脏?”
“啊,我有点心肌缺血。”江屿澈随便编了个理由,又看到奋力擦地的迟书乐,“刚被他吓了一下,没太缓过来。”
“原来是这样,我一会替你教训他。”
郁青长舒一口气,从桌子底下拿出两个箱子,其中一个与之前迟书乐给他装钱的那个别无二致,另一个看起来像是礼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