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刻(123)
但她没有办法,日子就这样一年一年地过去了。
可当皱纹遍布全脸时,当她的儿子都有了儿子时,当她的腰再也直不起来时,当她走路只能依靠拐杖时,她才惊觉自己最好的年岁已经葬在这件老气的巫袍中五十余年了。
在这漫长的岁月中,她无数次感觉自己生命即将到达尽头,她不畏惧,甚至觉得是解脱。但每每都是虚晃一枪,她总能捡回一条命,再继续熬着。
后来她才知道,她命不该绝。
玄冬症请神仪式前,紫圣仙师给她托了一场梦。
“这些年你一直在帮其他人实现愿望,那你的愿望呢?”
什么煊帝,什么岭将军对她来说不过是幌子,是托辞。
他们猜对了一点,但没有完全猜对,长生于她不过是枷锁。
“我想……重返青春。”
她要的是不老。
于是她答应了紫圣仙师的要求,应着那场来势汹汹的玄冬症,织了一张横跨四十年的网。
她想,等这次结束,她就把神巫的位子拱手让人,随便谁都好,就算是她这个没有天赋的孙女也没问题。
南玉璃笑而不语,用另一只手端起茶杯,轻轻吹去上面漂浮的碎茶叶,又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
接着,她将茶杯一甩,碎片横飞,在南老太太错愕之时掐住了她枯瘦的脖子。
“我也老了,奶奶。”她语气淡然,“我也在这副躯壳中囚困好多年了。”
望着南老太太满眼的惊恐和不解,她手上的力气愈发加大。
“您说的对,人够了,该结束了。”
等到南老太太眼中的光彻底消失,身体也瘫软下来她才收回了手,然后把手指探到她的额头上面,似乎在感知什么。
突然,她神色一变,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轿子又被抬了起来,江屿澈心中不安,他居然完全忽略了南玉璃!
本以为她没什么本事,就算路峻竹法力耗尽也不至于被她怎么样,可等他反应过来所有事后才惊觉路峻竹是羊入虎口了。
轿子慢悠悠地走着,江屿澈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跳下轿子自己跑着去紫圣仙师庙。
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
如果路峻竹真出事了,紫圣仙师也不至于继续伪装下去,早该跳出来把他们都解决了。
只要他现在还不现身,就证明他还忌惮,也间接表明路峻竹还安全。
想到这里江屿澈松懈下来,他可是路峻竹啊。
可在两人见面之前,他悬着的心还是没办法完全放下,只好祈祷着他们更快些。
事实证明他们也确实不慢,当轿子停下来时,黄昏还没有结束。
轿帘掀开的那一刻,不出所料,天边挂着一道彩虹。
他相信南星也看见了,当他第一次叙述自己的噩梦时,路峻竹给他的解决方法就是顺着彩虹的方向去。
晴天下雨,彩虹出现的几率大大增加,而那个方向恰好是段下坡路,五伯也说过把他们送到紫圣仙师庙后就要立刻回避,不能直视娶亲队伍,自然也就没人看着他们了。
天时地利人和一应俱全。
所以在被架到庙前时,两人还是呆立不动,直到他们离开后,抓住娶亲队伍没来的空隙,江屿澈拍了拍南星的后背,示意他快走。
南星起初还有些犹豫,但敲锣打鼓声已经由远及近传过来了,江屿澈对他说了一句话,又狠狠推了他一把。
他深知来不及了,只能朝着彩虹方向狂奔而去。
跑着跑着,他发现彩虹离他越来越近,就好像他再跑几步就能把它拥入怀中一般。
他试探性地伸手,彩虹竟然真的绕到指尖来了。
还没等他震惊多大一会,一阵刺眼的光芒发散而来。
等他再度睁眼,发现自己坐在车里,而车停在服务区外。
副驾驶上堆着一些水果鲜花,他回过头去,后座上坐着的是他的父母。
南星突然有些迷茫,原本后座上坐着的,好像不是他们,而是……
“休息好了吗?好了的话我们继续赶路吧,别赶不上你太奶奶出殡。”他的母亲说,“老太太活这么大岁数可真不容易。”
“是啊,都说人老了就成妖精了,听他们说她临走的时候可没轻折腾,要是玉璃还在的话……”
怔愣地听了好一会南星才回过神来,他回泉川是要参加太奶奶的葬礼,而他的姑姑也在他还小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
他好像做了场好长的梦。梦的内容他已经很模糊了。
恍惚间,有个穿喜服、戴面具的人浮现在他眼前。
在面具狭长的缝隙中,他看见了双蓝色的眼睛。这抹蓝色完全冲刷了他童年阴影带给他的恐惧。
他不记得这个人是谁,但他记得他的声音。
他说:“南星别怕,速速归家。”
第107章 帐前合卺酒,世世共白头
目送南星的身影靠近彩虹,融入彩虹,直至在尽头消失不见,江屿澈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就像是完成了件天大的事情一样。
娶亲队伍浩浩荡荡,已经从斜右方露了头,他不敢耽搁,拔腿就跑,一头扎进了紫圣仙师庙中。
其实对于庙外没有什么东西镇守这件事江屿澈感觉挺奇怪的,但当他把手放在那扇朱红色的大门上时,虽然很不想承认,可他还是被这庙的气派给唬住了一小下下。
上面刻着精致的浮雕,多是龙凤、仙鹤等吉祥的图案。他又粗略地打量了一下周围的建筑元素,果然是没有一点狐狸的影子。
回想起昨晚在兽骨高台上,泉川百姓表示紫圣仙师原身他们已经心知肚明,但从不宣之于口。
这个禁忌,江屿澈其实是有所耳闻的。
在崇尚仙家的地区,他们都要对仙家的名讳闭口不谈。不然也又不会有诸如“灰、柳、白”的代号了。
老狐狸的庙居然建得这么好,江屿澈心道这可真是暴殄天物,同时也想着如果路峻竹有庙的话一定比要它更大、更庄严。
要是没有,他就亲手给他建一座。
推开大门,里面的情况自然是对得起外面这份体面。
青砖砌的庙宇四四方方端坐在台阶上,墙壁上画着各式各样的彩绘,江屿澈看也看不懂。
不过现在可没时间欣赏这个,他快步踏上台阶,满心盘算着一会要给路峻竹个惊喜。
他不担心出现意外——就像仙家楼里没有灰仙,柳仙殿里没有柳仙,那么紫圣仙师庙里会有紫圣仙师吗?
当然不会。
即便如此,他还是要蹑手蹑脚地进去,然后悄悄捂住路峻竹的眼睛,问:“猜猜我是谁。”
虽然他向来没心没肺,但也不至于在娶亲队伍来掳人这种大敌当前的情况下还想着玩,只是一会就要应战,怎么也得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
路峻竹会是什么反应呢?江屿澈不禁想,惊讶?高兴?总不能是生气吧。
倒也不是没可能,毕竟路峻竹可能还不知道他其实根本就没走。
江屿澈心里没底,虽然路峻竹偶尔也会沉下脸,但歇斯底里发脾气还是没有的。他要是发火,那不就成了爆竹了。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轻轻推开门,往里面探了探头,发现殿内香火缭绕,直熏眼睛。
抬手拂散烟雾,影影绰绰间却没有路峻竹的身影。
心下一沉,江屿澈笑容僵在脸上,来不及多想,急匆匆地把门推得更大些,结果门后一个东西就借着力咕噜噜地滚了出去,在离供台半米远的地方停住了。
从形状上推断似乎是供果之类的东西,但等他看清楚地面上供果翻滚留下的红色痕迹时刚放下的心又瞬间提了起来。
他挤进门内,差点被高高的门槛绊倒,想要稳住身形是他才感知到自己的腿有点软了。
顺着红色印迹往供台处走,江屿澈不断反问自己,那红色的是什么东西?血吗?如果是的话,又是谁的血呢?
走着走着,几截断裂的绳结刺痛了江屿澈的神经,连同地上零零散散的、被踩得汁水四溢供果,全都浸泡在东一滩,西一滩的大片血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