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刻(139)
璟帝的荒唐事太多,大家早见怪不怪,可这涉及到皇室血脉的事即使他不避讳,其他人也没胆子听。
最后还是褚尧将军冲上来把他打昏了才止了这场闹剧。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璟帝之所以如此害怕神仙降世,又认定了他是来降罚的,归根结底是因为他心虚。
江国基业未稳,他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往后宫钻。
就拿翡贵妃来说,她原本已嫁作人妇,却被他看上强纳进了宫。
至于国事他都甩给了别人,自己花天酒地寻欢作乐,实属昏君一个。
即便如此也没人敢篡位,因为谁都知道璟帝有织离大祭司和褚尧将军这两大靠山。
但小皇子实在令人畏惧,璟帝怕的当然不是襁褓中的婴儿,而是“神仙”的名头,以及织离大祭司的无能为力。
九皇子自然是他,这些事没人敢告诉他,是他自己从各处零零散散听来的。毕竟璟帝那些荒唐事都能编成本流传于世的笑话集。
可他听了这些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只替他那位素未谋面的母亲悲哀。璟帝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可他知道,她是想保护他的,虽然他分不清这种保护究竟是出于爱,还是对于神仙的敬畏。
璟帝顺口胡说的那些话还真没引起多少人对他血脉的猜忌,或许大家都默认了他说的是真的,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他那种人怎么可能生的出神仙,简直是对神仙血脉的玷污。
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短暂地认同一下那个预言,因为璟帝不配为父,更不配为人。
他从小没娘爱,爹不疼。虽说吃穿不愁,其他皇子公主都早早上了学堂,他大字不识一个,连本书都摸不到。
藏书阁不让他进,大学士委婉地告诉他:“凡书平庸,恐污九殿下天神之姿。”
当他又一次被拦住后,他在寝宫里哭闹不止,像个吃不到奶的婴孩一般。
等他哭累了,却发现桌前坐了个人,正自顾自地给自己倒茶,倒完了也不喝,只扶了扶脸上的白色面具。
“哭完了?那臣教九殿下识字吧。”
没人知道这人是怎么进来的,就像没人知道他的来历。
他只听说这人曾经是织离大祭司的门客,战乱之时为路氏杀出重围出过力,算是江国的开国重臣了,又因能力出众脱了门客身份,得了国师封号。至于“紫圣”二字是名是号,无人细究。
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名字也是紫圣国师取的。说是应了三百年前缈山中一位叫“竹公子”的除祟者。
三百年太久远了,除祟者也不过是古老的传说,反正现在已经销声匿迹,余下的只有炼丹求长生的术士。
紫圣国师也算是其中一位。
得知能够读书识字时那种欣喜的心情他现在还记得,紫圣国师带来的那本书是《诗经》,教他念的第一句是“采薇采薇,薇亦作止。”
他学得很快,一口气念到“我心悲伤,莫知我哀。”,却一直不解其意。
“这是讲战乱的。”
看出他的困惑,紫圣国师伸出手来指了指上面的字,那双手看起来十分年轻。
“猃狁,就是敌人的代称。”
周遭各部势力不平,连相隔万里的边境也虎视眈眈。原因无他,江国水路四通八达,又是仙山据地。
紫圣国师的国师府设在闹市区,每天找他的人快把府里的门槛踏平了,可以说他是最了解百姓疾苦的人。
这大概就是祭司和国师的区别了。祭司是与神言,国师是与人言。
紫圣国师时不时也会给他讲讲外面的事,随着他读的书越来越多,他也不再满足于只读书。
每当他看见褚尧将军家的小儿子褚秋在马场上驰骋时,就止不住羡慕,他很想和褚秋玩,同样被阻拦。
璟帝誓要把他培养成一个文武双锈的废材。
最终褚尧将军被他日日在马场前徘徊的举动感动,偷偷送了他一个小木马和一把小木剑。
“可惜啊,可惜。”紫圣国师长吁短叹,“若是九殿下不被这命格束缚,也不至于如此坎坷了。”
他当时懵懵懂懂,还没有太透彻的领悟,直到有次六哥哥忽然来找他,拉着他说了好一通话,最后还给了他一块糖。
天知道他有多高兴,因为平时哥哥姐姐都不和他接近。于是他欢欢喜喜剥开糖纸,把糖小心翼翼放进嘴里,慢慢含着,根本不舍得嚼。
真甜啊。他餍足地感受着糖在他嘴里融化,渐渐地,糖不甜了。舌尖一痛,他忙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那是个混着血的尖利石子,裹在糖里的。
“九殿下,有句话臣不得不说。你得知道,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紫圣国师说,“更何况生在帝王家,父子情薄,兄弟情寡。划破舌尖算轻的,但凡你一口咬下,现在怕不是牙都硌掉了。”
他不愿意相信,于是用糖纸包着石子去找六哥哥,他希望这只是巧合,可对方见他过来哈哈大笑。
“我还以为神仙都是铜齿钢牙呢,原来也会流血啊!”
他就那样静静看着六哥哥笑得合不拢的嘴,甩手把糖纸和石子都丢了进去。
这是他那位恶毒且蠢笨的便宜老爹又一伟大创想,用低劣手段挑起皇子之间的纷争,他好稳坐江山。
通俗地讲与养蛊有异曲同工之妙,只可惜,璟帝压错了蛊王。就像他也曾觉得自己和紫圣国师亦师亦友一样。
往事如烟,多思无益。
鹤羽阁到了。
平心而论璟帝也不算一事无成,没有他,自己也结不成今天的缘分。
守门的宫人一见他来,刚要行礼就被他制止了。在得知岭将军未睡后他径直推门而入。
房内药香四溢,有轻微的水声,声音的来源在相隔的屏障上展现得一清二楚。
一个人影撩动水花,似乎是在沐浴。
绕过屏障,那人正好从木桶中站起身来,雾气也掩不住他背上数不清的伤疤。
这就是卸下盔甲的岭将军了。
岭将军起身是想伸手去够水舀,但没够到,因为水舀被他拿起来了。
他一手拿着盛了温水的水舀,另一只手撩起那人的金色长发,将水细细浇在上面。
“睡这么晚,是在等孤?”
“陛下醉了,又喊错了。”
稍微低了低身子,将手臂搭在桶沿上,贴近岭将军。
“醉不醉,阿澈比孤更清楚。”药浴的味道直冲天灵,他浑不在意,“孤今夜翻了你的牌子。”
哗啦一声,水花溅了满地,岭将军长腿一迈跨出木桶,弯腰一手揽住他的后背,一手伸过他的腿弯,把他打横抱了起来。
“臣遵旨。”
第119章 第二世·犹带岭梅香
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结束后岭将军捋了捋自己湿漉漉的头发,也不知上面是水还是汗,又腾出一只手来替他揉腰。
力度不轻不重,他懒洋洋趴在床榻上,舒服得直哼哼。
“陛下这个时候召臣侍寝,可是宫宴上不痛快了。”
“哪里有那么多不痛快,孤就是想你了而已。”
他轻拍岭将军的手腕示意他停止,慢慢转过身来侧躺着与他对视。
“别一口一个陛下,你知道我不喜欢这个称呼。”
“好好好,淮王殿下。”
得了满意的答案,他赞赏似的凑上去吻了吻岭将军的唇。
“王妃最得孤心。”
面对这样的调侃岭将军早已司空见惯,只笑了笑,就要起身下床。
“臣取热水侍奉殿下沐浴吧。”
他一把拉住岭将军的手,“刚才宫宴……”
话还没说完岭将军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知道了。”
不多时岭将军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豆花回来了。
他接过碗,来不及吹凉就送入嘴里,清甜绵软,既满足口欲又抚平了胃中不适。
“慢点,小心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