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刻(37)
砚霖诧异地看着江屿澈,“你们认识?”
这是个没法回答的问题,他总不能说自己曾经通过法阵回过十六年前。
不过徐帆也并没有给他回答的机会,只见他脚底生风,没有一丝预兆就朝三人扑了过来。
他动作那样快,转眼就近在咫尺,江屿澈甚至能感受到来自他身上的水汽。
来不及犹豫,他下意识地拉着路峻竹闪到了一边。砚霖则凝神抚琴迎战,一人一鬼纠缠起来,十分激烈。
“阿澈,手给我。”被拉离战场的路峻竹语气染上几分焦急,“要是一会砚霖不敌徐帆,你得帮帮他。”
其实江屿澈不太理解为什么每一次路峻竹都不亲自动手,非要借助于他。只是现在情况紧急,他也来不及询问缘由,便伸出了那只带着竹子纹身的手。
这一次路峻竹没有在他的手心上画符,而是直接握住。江屿澈能感觉到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通过手心涌入了他身体里。
那边砚霖的确不敌徐帆,没多久就渐渐落了下风。只见他动作软绵无力,反观徐帆越战越勇,一双手躲过柳琴就要穿向砚霖的胸口。砚霖一时躲闪不及,此刻更是乱了方寸。
千钧一发之际,江屿澈快步上前,一手护住砚霖,另一只被路峻竹输送过法力的手狠狠拍在了徐帆的额头上。
说来也怪,当他接触到徐帆额头的那一刻,第一反应不是凉,而是在徐帆身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和他抗衡。
他咬了咬牙,专心把所有力量都聚集到右手之上,渐渐地,他感觉到那股力量弱了下来,直至他把徐帆完全推开。
自始至终徐帆都没有说一句话,唯独受了江屿澈这一击之后闷哼一声,淡然的脸也变得扭曲起来,紧接着一股股黑血从他的眼睛、鼻孔、嘴中流出。
长这么大江屿澈还没见过七窍流血的人,眼前这一幕实在是太有冲击力了。于是他赶紧把僵直的手伸了回来,同时心悸路峻竹的法力居然这么厉害,但凡招呼到他身上十分之一都够他受的了。
徐帆已经完全丧失了还手的能力,颓然滑跪到地上,再无声息。
令云水乡人闻风丧胆的支教教师徐老师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打败了,萦绕在这里十六年的闹剧终究是落了幕。
江屿澈惊魂未定,平息了好一会才稍微缓过来, 他下意识地往地下一瞄,结果发现不远处天骨的尸体居然不见了。
“是我疏忽了,我没想到他会藏在月砾的棺木中。”砚霖叹了口气,满眼悲伤,“我到底是没能救下天骨。”
可能是刚刚混乱之际尸体被人收走了也未可知,又看出砚霖是真情实感地伤心,江屿澈出声安慰道:“你已经很努力了。”
“人的命数是注定好的,无论是谁都不能随意改变,预支出来的东西迟早要还。”路峻竹直视着砚霖的眼睛缓声说道,“砚霖先生如此聪明,想来一定能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砚霖身体摇摇晃晃,脸色稍变,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也没说出来。
“该做的事我们也都做了,既然这件事从一开始就由你负责,之后的善后工作也交由你吧。”
“那你们呢?”
路峻竹的目光有意无意扫过地下跪着的徐帆的尸体,“我们还有其他事,就不在这里逗留了,有缘再见。”
“不管怎么样,这一段时间辛苦你们了。”砚霖扯起一个笑,这样的笑容使他苍白的脸多了几分生气,“我是真的……真的很想好好守护这个地方,但我太笨了,什么都做不好。”
他抱着柳琴,深深朝两人鞠了一躬,“砚霖在此谢过两位大恩,就此分离,愿两位前路顺风顺水。”
说完这些他就转身离开了。
“说说吧,你接下来打算干啥?”见砚霖走远,江屿澈问路峻竹。
听到问话路峻竹不急着回答,却是笑盈盈地打趣道:“你还真是越来越上道了。”
“别扯别扯,我就是觉得事还没完。”
“确实没完。”路峻竹走向徐帆的尸体,“若非刚才你施法,恐怕他连个全尸都留不住,更别提现在还能尚存一丝魂魄。”
回想起刚才那一掌的阻力,江屿澈也隐约猜到一些,“你的意思是徐帆背后还有操控者?”
“具体有没有还得看看徐帆怎么说。”
江屿澈一惊,“他不是死透了吗?”
“难道只许云水将军渡亡魂,我就不行了?”路峻竹伸手挑起他脖子上的玉佩,“玉石有灵,能通幽冥。”
他轻轻摩挲着玉佩,“它已经染上你的温度了啊,我说什么来着,它真的很喜欢你。”
“拉倒吧,我啥也不会,还是还你吧。”
“诶。”路峻竹一把攥住他要摘玉佩的手,“我刚输给你的法力还有剩余,不用白不用。”
倒也是这么个道理。
“那我咋整啊?”
路峻竹松了手,指着玉佩说:“你就握住它,闭眼冥想你要做的事就好。”
江屿澈依言照做,果然感受到手心传来一丝不寻常的灼热,像是要烧起来了。
他闭着眼,心也不安起来,不知道一会被徐帆附身会是什么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他都没有抽搐感,耳畔忽然传来一阵铃铛声,江屿澈猛地睁眼,发现自己和路峻竹已经不在刚刚那片空地上了,而眼前的一切又似曾相识。
一辆绿色的自行车飞驰而过,车铃响个不停,骑车的人一副邮递员的模样,停在了一个青年人的前面,拿出一个包裹,喜气洋洋地说:“恭喜啊小帆,还是你有出息!”
青年人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并没有欣喜若狂,平静地接受了这份惊喜。
“谢谢。”
“哎呀,你可是仓才村里第一个大学生啊,有你在,咱们整个村都跟着沾光呢!”
江屿澈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这里是仓才村,而那个青年人正是徐帆。
他们居然进入了徐帆的回忆里!
“看来是成功了。”路峻竹拍了拍他的肩膀,“干得漂亮。”
“可这跟通灵也不一样啊?”
“要是都一样还有什么趣儿,看下去吧。”
场景一转,眼前已是一张烫金的录取通知书和两杯满上的酒。
徐村长脸喝得红红的,看看通知书,再看看儿子,脸上尽是骄傲的神情,他举起酒杯到儿子面前,徐帆也拿起桌前的酒和他碰杯,笑得腼腆。
很难相信这样温和的人最后会变成丧心病狂的鬼。
江屿澈看着那张录取通知书和桌上酒,已是思绪翻涌,不知不觉之间竟目露羡慕之色。
“要是我也能拿回来张通知书,我爸妈应该也会这么乐呵。”
静默片刻,路峻竹说:“那就再考一次。”
“拉倒,复读还不如创死我,我根本就不是读书那块料。”
“你并非愚钝,不试试怎么知道。”
纯粹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发言,江屿澈没再理会他。
徐村长越喝越高兴,滔滔不绝,最后指着桌上泛黄的照片说:“这照片有些年头了,还是你小时候咱们三口人进城时照的,这么多年你埋头苦读,领你照相你都不去,家里一张你长大的照片都没有。”
“以后有的是机会,到时候你们来城里看我,咱们再照相去。”
听到这句话江屿澈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徐帆尸沉异乡,他的父母亦是命丧洪水,一家三口连个合照都没留下。
转眼已经到了徐帆去上大学的日子,他拿着行李站在村口,身后是恋恋不舍的父母。
他朝他们挥了挥手便迈了出去,没走几步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折回身来嘱咐道:“爸,上次我跟您说的事您考虑好了吗?”
徐村长面露为难之色,“灰仙是咱们仓才村的根,这根怎么能轻易修改?”
“如果不挖去腐烂的根,百年树木也将会毁于一旦。”他握住父亲的手,坚定地说:“您放心,等我学成归来一定要让乡亲们明白这些年的陋习。所以在这之前您一定要阻止他们测算婴儿性别的行为,更不要让他们再进行求子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