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刻(39)
那天在江边见他不下水,他还走过去陪他说话,照常还是讲云水乡外的事。最后,游沙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说,我还有机会走出去吗?”
“当然有啊,你看,我不也是从小村落里走出去的吗?”
“那你以后会带着我去看外面的世界吗?”
看着尚且稚嫩的孩子,想到他长大后自己估计已经投入社会事业了,但他还是笑着点头,“会啊,等你长大。”
游沙也笑了,笑得比江上游泳的孩子还要畅快。
隐约猜到苒拉的意图,徐帆一阵痛心,同时也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要救游沙。
考验当日他偷偷撑了竹筏跟在那群孩子后面,眼见游沙上了竹筏,还没漂几步竹筏就散了架!
他心头一凛,不顾自己水性不通就跳入了江面,无虞江表面平静,底下暗流甚多,他甚至还没抓到那孩子的衣服就被卷入漩涡之中。
冷。
好冷。
他没有其他感觉,身旁的一切都停止了,包括他的呼吸。
之前的所有事都如走马观花般桩桩件件摆在他眼前,一转眼又都不见了。
异乡客,客死异乡。
由于徐帆被卷入江底,在触心的作用下江屿澈也眼前一片黑暗,他慌乱地摸索着,终于摸到了路峻竹的肩膀,赶紧一把搂过。
“这也太黑了,你撒冷地把法术结束吧。”
“再忍忍,幕后人还没有现身。”
奇怪,路峻竹的声音应该近在咫尺啊?怎么听起来那么远?
“你不恨吗?”
又一道声音划破黑暗传入江屿澈耳中,这声音似乎有什么魔力一般,只见幽深水底的黑暗散退,一座水底宫殿立于眼前,殿上牌匾“柳仙殿”。
然而重点并不是宫殿,而是殿门口水草系着的众多尸体。他们皆浮浮沉沉,泡得肿胀,胸口一个大黑洞。
路峻竹在尸体前观察,江屿澈顿感不妙,往身边一瞥,方知自己刚刚搂的不是路峻竹,而是一具浮尸。
他一把撒开浮尸,连滚带爬到路峻竹旁边,惊魂未定,恶心地快吐了。
“没事,阿澈,是假的,都是假的。”路峻竹连声安慰,“触心不过是连通魂魄,实际上你沾不到这些。”
“呕,可我还是觉得恶心,我觉得自己一身尸臭味儿!!”
他还在抱怨,路峻竹则拥住了他,“好了好了,现在我也沾上了,我们都一样,别难过了。”
江屿澈这才肯罢休。
视角再度回到徐帆这边,他见到那些尸体同江屿澈是一样的反应,殿门缓缓打开,一个人从里面缓步走了出来,冷着一张脸。
徐帆瞪大了眼睛,他不认识这个人,但江屿澈认识,这人竟是砚霖!
作者有话说:
心情复杂 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第31章 柳·摧心魄
“卧槽?!”江屿澈嘴张得能吃下三头牛,“这小子还有两幅面孔呢?我以为他背后是柳仙,没想到他是柳仙本仙!”
路峻竹没有接话,只是轻拍他示意稍安勿躁,借徐帆的眼睛继续往下看。
“你不恨吗?”
砚霖又重复了一遍。
“我恨什么?”
“看来你还什么都不知道,真好,一无所知的才是最快乐的。”砚霖轻轻摇了摇头,“可惜啊,快乐是世界上最短暂的东西,被蒙在鼓里的人才是真可怜。”
他抬手一挥,附近的水柱便凝成一股,汇聚成一个水环,透过中央竟然可以看见岸上。
未见画面,先闻哭声。苒拉在岸边哭到几近昏厥,仅剩的那个孩子也在抹眼泪。
“天骨仁义,不忍心让我漂流,没想到竹筏居然翻了,徐老师去救也没救上来……”
苒拉一把捂住游沙的嘴,“别胡说,天骨不会有事的,他是有柳仙庇佑的孩子!”她恨恨地抹了抹眼泪,“游沙,记住,如果有人问起今天的事,你就说徐老师是怀恨在心,故意为之,听懂了吗?!”
“为什么……?”
苒拉怒目圆瞪,狠狠拍了他后背一下,重复的语气愈发严厉。
“听懂了吗?!”
被母亲这样一吼,孩子只能懵懂地点了点头。
孩子不懂,但是江屿澈懂了。徐帆的同伴还在云水乡里,他们毕竟是学校安排来的,如果让他们知道徐帆是救人牺牲难免会来讨要说法和赔偿,云水乡可就摊上大麻烦了。
“听说了吗?那个支教老师徐老师丧心病狂,不仅出言挑衅柳仙,还把未来的看守者给撞到江里了!”
“真不是个东西啊!他死了贱命一条,可怜天骨那孩子啊……”
画面戛然而止。
难听的话应有尽有,他们将最恶毒的咒骂都用在了徐帆的身上。
但徐帆就像没听见一样,他不在意游沙的背叛,不在意其他的辱骂。只是紧紧地抓住砚霖的胳膊,急切地问:“天骨怎么样了?”
“他已经没事了。”
长舒一口气后徐帆说:“没事就好。”
砚霖一挑眉,“你不在意你枉死,死后还声名狼藉,居然去关心那个崽子。”
“岂能尽如我愿,但求无愧我心。”他苦笑一下,“我是寒心,但我也知道信我的人永远信我,我父母一定会替我骄傲的。”
“哎呀我滴妈呀。”江屿澈一拍额头,“这我往徐帆身边一走一过都能蹭一身舍利子。”
路峻竹“唉”了一声,想来也是叹息徐帆的“执拗”。
提到父母,他的笑僵在脸上。
“只可惜我不能尽孝了。”
“父母……”砚霖咀嚼着这个词,“你想看看他们吗?”
“可以吗?”
“当然可以。”
水环中的画面再度亮起,里面却不是仓才村,而是洪水泛滥的人间炼狱。
徐帆不可置信地奔向水环,“这是怎么回事?!”
“忘了告诉你了,其实天骨一开始就淹死了,但他可是全乡的希望啊,乡里人怎么可能善罢甘休。”砚霖语气平缓,就像是在叙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云水乡有一秘术,以一村换一人。”
他每说一句,徐帆的牙就咬紧一分。
“别说了……”
“更何况这一村人,还是仇人的亲故。”
“别说了!!!!”
他生性腼腆,从来不曾有过大声说话的时候,如今却是歇斯底里地嘶吼出来。
他对世间一切抱有善意,为何最后会是这样的结局?
都是因为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都是因为他的怯懦!
他的心剧烈颤动着,蔓延到江屿澈胸腔之中,疼到像要炸开一般。
“你不恨吗?”
这是砚霖第三次问他这个问题了,这一次,他没有沉默,没有否认。
“我恨!我太恨了!”
“我会帮你报仇,只要你替我做一件事。”
“你是谁?你要怎么帮我?”
“我是柳仙,你也可以叫我云将军。”砚霖开门见山,“我不满他们这种残忍的祭祀方式已久,想要给他们惩罚。我会给予你无限的力量,同样会安置好你家人的亡魂。”
“我能替你做什么?”
“挖心。”他说得轻描淡写,“我不会困你太久。十六年后,我要让那孩子死在他心心念念的篝火大会上。事成之后我会安排人送你去投胎,让你和你家人团聚。”
徐帆答应了。在那之后,他成了云水乡的禁忌,而砚霖则在背后操控一切。
“糊涂啊!”路峻竹痛心疾首,“他这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就算云水乡真有秘术,他们哪有这么大的能力引山洪到千里之外的仓才村去呢?”
“可不咋的,投胎?他都在人身上埋雷想把人弄得魂飞魄散了,净画大饼,还安排人?合着我是他安排的人呗?”江屿澈气得牙根痒痒,“砚霖这一招真是狠毒,他也太会装蒜了。平时看着柔柔弱弱,没想到背地里竟是条吐信子的阴狠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