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刻(151)
“邝安从不下雪,自岭将军死后也开始落雪了,直至现在。”辞欢说,“六月飞雪,果然是有冤屈的。”
迟书乐则自嘲地咧起嘴角,“他自觉做了叛徒,所以一定要死在我的锋刃之下以此来保全我不被追究。从幽冥出来时我连刃都没开,干的第一票就是弑主,够大吧。”
“少提伤心事。”郁青扶额,“我也一样。”
“都过去了。”虞弈忙打圆场,又看了眼身后的法阵,“那个梦还有泉川的事都是它的作用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虞弈思索半晌,问:“南星说我们已经结婚了,可这是还没发生的事,这个法阵什么来头,居然能知晓将来?”
“与其说是知晓将来,不如说是预先进入将来,把不好的事情全面清除,安稳现世。”迟书乐解释道,“这也是他们对付妖狐的一种办法。”
“原来是这样,那你们的用意我也明白了,我和欢儿这就进去帮忙。”
说着虞弈牵起辞欢,两人向法阵中心走去,没走几步就被迟书乐折扇一横给拦住了。
“那妖狐等的就是这一刻,你们现在进入可算是自投罗网了。”
鹤裕和泉川离得不算远,所以那边的习俗他还是有所耳闻的,尤其是恢复记忆之后,他还稍微震惊了一下。
关于江国的记载都已经很模糊了,虽然紫圣国师当时颇受百姓爱戴,却不想他现在依旧名声大震,甚至有了仙师之称。
辞欢也摸不着头脑。因为两人都忽略了其中最重要的关窍。辞欢作为白仙未曾和狐仙接触过,仔细想来应该是狐仙故意躲着,不想暴露自己就是紫圣国师的事实。
在郁青和迟书乐的叙述中他才知道原来他和辞欢也早就在紫圣国师这贯穿三世的算计之内。
“那怎么办?帮不上忙我们不就白来一趟吗?”
“才不会呢。”郁青说,“织离小姐,其实这次叫你们来是想借用一下你的回忆。”
辞欢细眉轻挑,疑惑道:“我的回忆?”
迟书乐说:“这件事与织离氏巫族和医族息息相关,本来该问织离大祭司的。”
听到织离大祭司的名讳,辞欢身体狠狠抖了一下,回想起梦中他那副惨兮兮的样子,眸中情绪纷乱复杂。
“但是织离大祭司的魂魄被妖狐扣了太多年,况且他这一世去世时还被人下了灭魂咒,如果不是冥主大人及时出手,恐怕他现在已经魂飞魄散了。”
辞欢睫毛颤了颤,良久开口,“所以他现在没事了?”
“嗯,在幽冥疗养一段时间就可以继续投胎了。”
观察到辞欢似乎暗自松了口气,迟书乐继续说:“巫族和医族的事发生在你出生之前,可能你也不太清楚,不过你和织离大祭司有血缘关系,从你的回忆里我们也可以探知前事。”
折扇一展,轻轻拂过辞欢双眼,又停在她面前。
“随便想想,回忆一下你和虞弈之前的事也可以。开始的时候手指碰一下扇子就好。”
“我和虞弈的事?”辞欢眉间担忧瞬间消散,冷哼一声,“我和虞弈有今天还不是拜我那位引狼入室的好父亲所赐。”
“事无绝对,眼见不一定为实。”郁青如此评价,“既然背后还有巫族,又是妖狐捣鬼也说不定,不把事情弄清楚,他们两人也无从下手。”
虞弈也劝道:“从前的事就放在从前吧,你我二人都在紫圣国师计划之内,何况大祭司?或许这件事真的另有隐情。就算不为大祭司想,我们也该为岭将军想一想。”
岭将军的恩情辞欢记挂多年,虞弈一番话也的确触动了她,她再骄矜也分得清孰轻孰重。
于是她伸出手指,轻搭在了扇面之上。
第128章 黎明前葬向阳花
身为江国众星捧月的大祭司织离臻阳的独女,织离辞欢有三个绝对不能向其他人提起的秘密。
第一,她半点通灵的能力都没有。
当然就算她讲了大概也不会有人相信,因为织离氏就是神的通信者,世代如此。
听说织离一族的故乡是嵘骁,可她从出生起就没再出过邝安城,准确地说是没出过皇宫半步——宫中总有通灵祭祀活动,他们就干脆住在了宫里。
母亲是邝安人,只知邝安的山与海,对嵘骁也不算熟悉。去问族人,族人们更是闭口不谈。
其实这种事去问父亲最为合适,不过连对母亲都不曾提起,她问就更没戏了。
何况她和父亲从来都无话可说,顶多三句话两人就会吵得不可开交。
他总是逼着她去学复杂的战前祝祷舞,她有时就在想,既然没有与神沟通的能力,那她的祈祷真的会被神听见吗?
她尝试着和父亲沟通自己的想法,父亲却板着脸让她少捏造歪理,更加严苛地逼她练舞。
对于舞蹈,她说不上有多喜欢,只能说是靠天赋撑着,但是父亲屡屡搬出家族职责的名头压制她,压得她喘不过气。
织离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些话她从小听到大,纵使万般不愿,她也没有任何办法。
就在她以为自己一辈子都要活在这种压力下时,褚秋出现了。现在想来她与褚秋初相识的场景还真有些戏剧性。
那天在殿内练舞练得烦了,她突发奇想去外面找个空旷的地方跳舞,顺便透透气,于是就偷溜了出去,误打误撞发现了远人角落里的一个旧戏台。
璟帝有段时间迷上了看戏,戏台子搭得满宫都是,他又向来三分钟热度,所以有些偏远戏台还没用就废弃了。
眼前这个便是其中之一,她感叹自己找了个好地方,台上忽然传来咿咿呀呀的唱腔,吓了她一跳。
可这戏腔确有几分意思,不知不觉间她被引着往戏台方向走去,走近一瞧才看见台上站了个人,青衣一席,脸朝月光背对她,脚边散落几页纸张,正投入地唱着。
脚步逐渐挪近,台上的人也唱到兴处,缓缓转过身来。
曲调戛然而止,两人打了个照面,尴尬地望着彼此。
怔愣片刻,还是她率先打破了这场沉寂,边鼓掌边说:“唱得不错。”
那人没有反应,僵直地呆立原地,连同脸上层层叠叠的脂粉凝在那,颇有些手足无所的意味。
在仔细辨认了那人的眉眼后她大吃一惊,又在内心里暗自否认,但嘴还是快了一步。
“少将军…?”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人瘫住的脸似乎出现了一丝裂痕,紧接着破罐子破摔地一拱手。
“小小姐好眼力。”
两人先前仅有过一面之缘,还是遥遥相望,当时的褚秋戎装加身,马背上威风凛凛,一瞧便是将门风范,无需随从多言她也知道他是褚尧将军的儿子。
由于相隔较远,他们并没有打招呼,没想到褚秋居然还能认出她来。
“窥探”到了他的秘密,两人的距离也就迅速拉近了。她走上台去拾起褚秋脚边纸张,发现是戏词和风景画。
“这都是我自己写的戏词,还有外出征战时领略的风景,我都随手画成了画。”
戏词精妙,风景画亦是让人身临其境。
“一将功成万骨枯,我呢,不想领兵打仗。只想安安静静地读些书,作些画,当个闲散书生就好。”褚秋苦笑道,“但我不能,如今江国形势严峻,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偏生碰巧,两个相似的灵魂于平凡月夜中邂逅。他们很快就打开了话匣子,如同多年老友一般攀谈起来,甚至一改刚开始客气疏离的“少将军”和“小小姐”,称呼起彼此的姓名来。
大概是书读得多,褚秋说话不像一般武将,甚至还有些文绉绉。可当话题引到跳舞上,巧舌如簧的他突然打了结,一抹红晕也从面上脂粉中浮了出来。
“早就听说你一舞动天下,可惜每次都是在我出征之后才跳,都错过了。”
祝祷舞本就是为战事而跳,褚秋看不到也正常。她掩唇笑了起来,打趣道:“我的舞是跳给神仙看的,你是神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