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刻(124)
绳结被血染得斑驳,险些看不出原本暗紫的颜色,正是昨晚南玉璃捆在路峻竹身上的,而在绳结之中还缠着一段细长的红线,红线上栓着个小铃铛。
江屿澈这火“腾”地就上来了,铃铛原本系在路峻竹的腿根处,算是非常隐秘的地方了,怎么会轻易丢在这里?
他脑子里是一团乱麻,无头苍蝇似的在殿里转了好几圈,试图再找到些什么。
然而除了供台那里有人踏足过的痕迹外,其他地方简直是一尘不染——当然,是在他没踩上去之前。
再度绕回供台,他感觉全身力气都被抽空,绝望地跌坐在地上,满脑子都是一句话。
“怎么可能?”
他潜意识里一直觉得路峻竹肯定平安无事,所以才会心安理得地在南家耗费了那么久,可他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双目放空,紫圣仙师的雕像大咧咧地晃进他眼中,足有一米多高,关键是和庙会游行花车上烧掉的那个的画像长得还有点不一样。
泉川的百姓是怎么说的来着?江屿澈眉头紧皱,仔细回想。哦对,神仙无相。
无相是抽象的概念,而这些具化的东西却有一个共通的特点。
他们都在笑,明晃晃犹如挑衅。
江屿澈怒火中烧,强忍着才没冲上去把雕像砸得稀巴烂。
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东西,使得他反常地镇定下来。
镇定到他觉得他已经不是他了。
之所以说反常,那是因为从前头脑发昏只会越来越昏,这两次竟然还能在狭缝中思考。
要是能早点开窍,那他也不至于在高考考场上一通操作猛如虎,一看分数二百五了。
思路跑偏了,他懊恼地锤了锤脑壳,觉得自己这种混乱又清晰的思路是失心疯的前兆。
言归正传,无论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从供台上那柱燃了一半的香和尚未完全干涸的血液来看,这件事都不会发生太长时间。
再者,活要见人,死也得见尸。更何况路峻竹还是鬼,他怎么说也必须归幽冥管。
而他江屿澈是幽冥的副冥主,又是寒冰地狱的狱主,四舍五入路峻竹归他管。
“啊啊啊!”
江屿澈抓狂地捂住自己的脑袋,明明之前还很排斥这个身份的,谁知道现在居然畅通无阻地代入了。
唢呐鼓乐声越来越近,震耳欲聋,他猛地回过神来,勉强敛回自己发散的思维。
他用手指勾起铃铛,也许是几经波折,铃铛的封口又掉了,“叮铃铃”地响了几声。
从地上爬起来后他拿起供台上的蜡烛,小心翼翼地将蜡油滴在铃铛口处。
铃铛在不合适的场合作响,会坏事的。
与此同时,庙门也被推开,他站在供台之前,血污之上,手里紧紧攥着那枚小铃铛。
夕阳余晖余晖溢入殿内,温暖至极,逆着光,进来的人看不真切,但他能听见他们原本平缓的脚步陡然一顿。
“绥淇大人来上香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吗?”
“不会吧,她也没说啊。”
狐狸嫁女,生人回避。
在今天还能来紫圣仙师庙上香的除了狐嫁女也没有第二个选项了。这个绥淇应该就是今天的新娘,而进来的这些人,恐怕就是南星梦中那些狐狸头。
江屿澈走上前几步,却发现他们并不是狐狸头,而是各个都顶着面具,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我亲手杀掉聘雁以祭紫圣仙师,诚意够吗?”
他们沉寂片刻,良久,一人向他点头示意。
“那是自然,新郎官。只是这种事还不劳烦您动手。”那人做了个“请”的手势,“误了吉时脏了手可不好。”
他被拥着从庙中走出来,没人质疑殿内的血到底是谁的,也没人深究他是不是新郎。
正合他意。
再出来时雨已经停了,不过应该没停多久,周遭还萦绕着湿漉漉的气息,久久不散,就连金顶花轿上都挂着欲滴的雨珠。
他们把他引到一匹白马面前,“请新郎官上马。”
江屿澈小时候去草原骑过马,至今已经很多年了,他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驯服这种生物。
扯住缰绳,他轻轻一翻落在马背上,这马还算温顺,稳稳地驮着他向前走。
锣鼓唢呐再度奏响,江屿澈扭头望了眼那八人抬着的金顶花轿,又把头转了回来,直视前路,也不知道这支队伍的目的地在哪里。
他本以为在这就可以结束的,没想到自己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轿子里坐着的新娘独自来庙里上过香,那么路峻竹失踪肯定和她有关。
打不打得过这么多狐狸江屿澈不知道,但只打一只他还是有点把握的。
往前走了一阵,太阳完全落山了,天色渐晚,旁边的人又纷纷掏出了灯笼。
这条路上没有路灯,也许他们从来都不用。
一路上荒草丛生,显然是没什么人踏足过这里,再经过一条羊肠小道,一间灯光大亮的庭院出现在他的视线当中。
白马停在了门前,周围的人不约而同地让路,江屿澈知道他们的目的地到了,于是自觉下马。
新娘也被他们迎下了轿,江屿澈本以为这狐嫁女会是个身形娇小的,却没想到她竟如此高挑,粗略估计都快和他差不多了。
不过也可能是鞋高或者头饰高,江屿澈也没当回事,目光全都落在她手中捧着的一个长方盒子上,也不知道里面装得什么东西。
“这是新娘给你准备的礼物。”旁边的人适时提醒,“新人之间该互相赠送礼品的,您知道吧?”
他对民俗掌握不多,只知道西式婚礼的话新郎新娘会交换戒指,难不成狐狸嫁女也这么循规蹈矩吗?
江屿澈拍了拍衣摆,两手一伸。
“可我现在什么也没有,怎么交换?”
“您来了,就不算两手空空。”
那人戴着面具,江屿澈看不见他说话时的表情,但从他的语气中隐约可以听出些揶揄的味道。
人命一条,当然不算两手空空。
如果江屿澈不知道送过来的新郎会被宰的话听到这句话恐怕要感动得涕泗横流了。
都这样了他们还要装样子送礼物,江屿澈心情复杂,不知说什么好,但如果他真的什么也不拿,万一他们要他牵新娘怎么办?
他可不想牵,于是打算装没心眼子。
左顾右盼一阵后,在其他人的惊异的目光中,他顺手卸下了白马背上的马鞍。
“这多不好,我还是拿点东西吧。”他嘿嘿笑了两声,“这个行吗?”
就在他装傻充愣的时候,新娘已经走到了他的旁边,同时保持着较为安全的距离。
江屿澈松了口气,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叫绥淇的狐狸还算懂点事,他打算一会下手轻点,可一想到她和路峻竹说不定还有一场恶战,又立即打消了念头,绝不轻饶。
四周的人也像是刚回过神来一般,不知道谁高喊了一句:“良辰到,五谷撒!”
话音刚落,院门大开,他和新娘被推着进了院里,里面的人纷纷抬起手来,把如同沙土一般的五谷杂粮撒了他满身,米粒砸到面具上稀里哗啦直响。
江屿澈内心毫无所动,一想到今早还吐槽南老太太做戏做全套,风水轮流转,他这戏也是够卖力的。
不过就算仪式成了又怎么样?没有婚书,没登记,他更是没到法律规定的年龄,谁认?反正他不认。
话是这么说,他心里还是一个劲儿地给路峻竹道歉。
好不容易从这边经过,庭院中间又放着一个烧得正旺的火盆。
“抬足跨火盆,恶煞两边躲!”
新娘毫不犹豫,抬脚就迈了过去,江屿澈清楚地看到她裙下露出的鞋子是平底的。来不及细想,他照葫芦画瓢赶紧也迈过去了。
“新郎官,您也不用一直捧着它。”那个一路提醒他礼节的人又过来了,“放地上吧,直接跨。”
原来还有跨马鞍的环节,江屿澈心中直呼失策,事已至此也没有办法,他只能默默地把马鞍放到地上,不情不愿地跨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