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雍高帝纪(91)
秦恭担忧道:“王上,没事吧?”
李七在一旁,忙偷笑着递来帕子,刘符看了他一眼,接过来擦了擦口鼻,又抹了一把手心,随后把用过的帕子扔进他怀里。李七下意识地接住,见沾了自己一手绿豆渣,知道这是来自王上的报复,只在心里暗笑,哪敢吱声。
刘符咳得脸都红了,朝秦恭摆了摆手,弓起腰轻轻揉了揉肋下那处箭伤,“没事,就是给我咳得伤口疼……天天养着,好不容易都要长好了,要是再笑裂了,回去可得找咱们丞相要点赔偿。”
秦恭不仅不擅长说笑话,还不擅长听笑话,闻言摇了摇头,觉得这事怎么都不能怪到王晟头上,但因事小,到底又尚未发生,所以也不出言劝阻。
军士继续道:“此外,搜查频阳侯府邸时,发现其与归命侯有书信往来。”
刘符不动声色地看了秦恭一眼,“哦?何武倒是不安分了……什么样的书信?”
“只搜到了归命侯的最后一封回信,据此回信之意问讯于频阳侯后,频阳侯供出,他写信于归命侯,是想让他联络魏国旧臣。”
“那何武什么反应?”
“回王上,归命侯没答应,在信中尽言自己苦衷,说自己现在难以与外面联络、与人关系稍近就会惹上怀疑。”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刘卓成不了事,就不想和他搅在一起。但也不是特别聪明,真不答应的话,不回信就行了,偏要解释一堆,是刘卓这边也想吊着,我这边又不敢放手。最后如何,还不是照样惹火上身了?”刘符说着,又看了秦恭一眼,心道,你看看你那一腔忠悃都付在什么人身上了?
秦恭低下头,看着豆子不说话。
刘符于是移开视线,摩挲着手里的绿豆,“查没查到,刘卓是怎么联系到何武的?”
“查到了,刚一搜出信件,丞相就命人去查,最后查出是频阳侯差人买通了归命侯府中庖人,令其代为送信。”
刘符心中一震,居然这么轻易就能让何武和外界联络!幸亏联系他的是刘卓,若是换上一个有几分手段的,还不知要捅出个多大的窟窿。“告诉丞相和廷尉,”刘符手上的动作停了,冷冷道:“先不更换何武的守卫、家丁,杀了这个庖人,于何府中悬首三日,就挂在最显眼的地方,让他们每天都要看半个时辰。”
“是!”军士领命退下。
刘符转向秦恭,下一刻面色神情已恢复如常,“来,敬仁,咱们继续——哦,该我了。”他当着秦恭的面,对着他这位旧主如此“作威作福”,以自己对秦恭的了解,他必定难以接受。果然,秦恭面皮微变,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刘符在心中哼了一声,只作不见。
他知道,只要何武不死,他和秦恭之间,就始终有个疙瘩。
接下来秦恭大概是心不在焉,刘符一面学着兵书上的阵法,一面思索着变换豆阵,反过来将他压得力不从心起来。眼看着总算要赢了,刘符挺直了身板,打算再拨一下自己这边的豆子,对秦恭发起总攻,余光瞥见帐外又进来一个军士。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将目光钉在桌案上,并不理会来人,打定主意,无论再紧要的情况,他也要赢了再听。
却听来人道:“王上!赵王送上降表,约期向我投降!”
刘符一愣,随即将手里的东西“哗啦”一声全扔在案上,起身从他手中抢过降表。豆子噼噼啪啪地散了一地,他一脚踩了上去,都没感觉出硌脚来。
“石威顶不住了?”他且惊且喜,“没想到真能这么快灭了赵国……”
赵国疆域广阔,地势险峻,石威又经营日久,若想打到太原,没有个四五年的时间,恐怕是痴人说梦。可谁知他一伐赵国时,一举打出了威风,打得赵国举国震怖,赵王这回便亲自应战,结果居然被困在了上党。原本与赵国结盟、约定南北夹击雍国的梁预,为了王位草草回国,而燕、齐只顾着打自家的算盘,甚至还存了坐山观虎斗的心思,要看这两个中原大国两败俱伤。有人劝过赵王,发书向燕、齐两国求援,却被赵王骂了回去。于他而言,他赵国只有结盟,绝不会求援。何况赵国向来自诩最强之国,齐地虽广,却是绣花枕头,这么多年过去,连个洛阳都拿不下来,五年之内没能向东推进一步;至于燕国,更不过是弹丸之地,朝不保夕,赵国之所以没有灭燕,只是因为先前忙于伐魏、近来又要应付雍国,一直没有腾出手来而已。要他向这两个平素看不起的国家求援,自是绝无可能。
刘符心神一肃,勉力压下激动——以赵王的性子,求援都不可能,怎么会向他请降呢?
“敬仁,依你看,赵王这是真降……还是假降?”
秦恭老实答道:“赵国如今已是穷途末路,既无盟国,也无援军。若是诈降,想来也是赚王上入城,王上若是小心提防,料也无事。所收降卒,王上也当小心,切不可大意。”
刘符点点头,一把将降表捏进手里,“明日教赵军开城献降。令两万军士随我入城,其余人守在外面,赵军将吏降后一律解甲,候于城外。”
次日,上党城外,刘符身披金甲,腰悬长剑,立马于上党城外,身后旌旗飘动,雍军排开阵势,威风赫赫地等待赵王出降。
这座他苦攻数月而不能下的城池,此时就在他面前,缓缓地为他打开了城门。
吊桥放下时,发出“吱呀吱呀”沉重的闷响,就好像是上党城的牙齿在不停打颤,当它终于轰然落地时,也震得刘符的心随之一颤——
如今灭了赵国,他便是中原独一无二的霸主,再无一国能望其项背,齐、燕自守之国,不过指麾可定。今日受了赵王这降,长江以北,就可说是已被他收入囊中了。
从城门后出现一队人影,刘符在马上挺直了脊背,一只手缓缓按在了剑上。
赵王按照自古以来的降礼,身着素衣,口衔玉璧,面缚牵羊而出,身后几位大臣身着哀服,抬榇而随。
没想到以赵王的性子,不仅会向他投降,居然还降得这么规规矩矩、像模像样。刘符在马上一笑,胯下大红也打了个响鼻,四蹄动了动。
按照规矩,接下来刘符应当亲自解开赵王身上的绳子,受了他的玉璧,再一把火烧掉他带来的这口棺材,这一套繁文缛节才算是结束了。刘符一向最烦这些,但这个时候,竟对这一套莫名地消了恶感。他一动不动地高坐马上,半阖着眼睛,看着赵王一步步走过来,只觉他迈出的每一步,都教自己心旷神怡。
他该迈得再郑重、再好看些的。
可他没有能心旷神怡得太久,赵王便走近了,当他走近到终于能让刘符看清来人的面目时,刘符只觉像是被人一记闷棍敲在了头上。
出城投降的根本就不是赵王!
中计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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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刘卓这边也想吊着,我这边又不敢放手”——备胎符的心声,男默女泪
惊了!相隔千里,丞相一个扔在敌方脸上的技能居然打掉了自家王上半管血,丞相:Σ(⊙▽⊙"a!!
第78章
刘符打马上前,一把扯住“赵王”的领子,几乎要将他提起来,那人也不抵抗,只看着他不住冷笑。刘符咬牙切齿地将他掼在地上,回头喊道:“传令各门的将军,都给我看紧了,不许让一个人逃出上党!”
他话音刚落,便见一个军士打马上前,远远就朝他喊道:“报!王上,东门有人率军突围!”
“王上!西门有一队人马杀出来了!”
“王上,北门有赵军突围!”
刘符咬牙,忙调度身后军马向各门支援。赵王虽然投降,他却不敢放松警惕,受降之前,并未撤下大军,仍将上党团团围住,命众将把好各门。但他到底还是从其余三门处抽调了不少人马,让他们随自己在南门排开阵势,既是为了对着赵王彰显他这赫赫武功,也是想着能以大军压阵,以免这些与他约定好在南门出降的赵军将士于解甲时突然发难,打他一个措手不及。结果就造成了如今南面重,而三面皆轻的局面,给了赵国可乘之机。
他料到了赵国此番可能是诈降,却没想到会是如此的降法,好啊,好计!刘符怒极反笑,调援军赶往各门,自己仍率一队守在南门,以免赵王趁他走后从南门杀出。
过了一阵,南门果然杀出一队人马,刘符亲自率军去截。他怒气填膺,遇上不长眼的朝他杀过来,不待李七上前,他先一枪将来人给搠死了,还未及拔出枪头,见那人身后又闪出一人,刘符暴喝一声,长枪向前一挺,只听一声大叫,两人胸背相贴地一齐串在了他枪头上。他将手向后一抖,热血溅起来淋在衣摆上,随后二人没了骨头一般软软地倒在地上,再没了声息,他盯着这两具无名的尸体,心却沉了下去。
他隐约猜到,太晚了、太晚了,赵王应该已经突围出去了。
若是等他布好阵势,赵军哪还有突围之理,要是真能在他眼皮底下这样杀出去,赵王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因此赵王设下诈降之计,定然是想趁着他将大军集结于南门受降之时,命人从三面城门中突围,自己混在其中一支队伍里,以避人耳目,趁机杀出重围。若是要跑,定然一开始就跑了,恐怕现在这时候,赵王已经突围出去了,现在正与他们厮杀的,都是被留在上党的、迟早要投降于他的兵士。
刘符有心想止住两边的厮杀,但赵军都在没命地往外跑,哪里是他说叫停就能停下来的?
等刘符好不容易稳住局势,一问其余三门守将,果然从北门逃出一队人马,俘虏的赵军将士大臣中,也没有赵王的踪迹。北门距他最远,接应最迟,赵王应该是一早便料到此处,特意选在北门突围,其余二门与他同时杀出,打了这些原本等着受降后入上党城内休整一番的雍军一个措手不及,他则乘乱带人杀了出去。
刘符将长矛狠狠插在地上,叹道:“石威不过一匹夫而已,必是有人为他设谋。哎!功亏一篑,功亏一篑!”
他气得不轻,方才又连杀数人,这时热血翻涌,箭伤又疼起来。他沉着脸,一手按住左肋,刘景在一旁见状,生怕他像戏文中所说的那样,“忽然大叫一声,滚下马来,金疮迸裂而死”,忙打马上前宽慰道:“王兄,赵王已是强弩之末,今日走脱,来日必亡于我手。”
“无需劝我,今日之后,石威必会逃回太原,等我打到太原城下,擒石威、灭赵国,只在翻手之间。”刘符不知道刘景心中所想,若是知道了,恐怕当真能气成那样。他冷笑一声,指着赵人诈降时抬出的那口棺材,“把这棺材收好,来年我定要石威躺进这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