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雍高帝纪(76)
“我意,绝不撤军!”
第65章
刘符既不退兵,仍陈兵在上党城外与赵军相持,已与南梁结盟的赵王便不得不出战,以示结盟的诚意。
这倒正中刘符的下怀,他不能将襄阳的命运完全押在梁衍的寿命上,万一这一世梁衍突然争气,又多活了几个月,梁预一心北伐,如此则襄阳岌岌可危。一旦襄阳归梁国所有,那便是让他们敲开了通往中原的大门,到时雍国可就是真真正正的腹背受敌了。从前刘符断言南梁必定难成大事,是因为雍国一直将其死死锁在长江以南,若是教他们在襄阳站稳脚跟,逐渐蚕食至淮河,其对雍国的威胁就不可同日而语了。因此刘符是存着速战速决的心思的,若是能歼灭赵国再集合起来的大军,上党孤立无援,城破只在旦夕。拔除上党,这一次伐赵的目的便已达到,他才可回师救援襄阳。
两军在高望堡上排开阵势,数十里内烟尘浮动,这里即将见证一场响震中原的大战。
刘符虽是主帅,却从不爱坐镇中军,比起运筹帷幄,他更喜欢刀刀见血的拼杀。因此有他在的时候,他几乎从不需要先锋,每一仗必定身先士卒。这样并非没有缺点,他所率之军通常为骑兵,每每冲在最前,当与后面的大军相隔太远时,便难以统一调度全军,因此刘符身边从来都带着旗手,全军以他的旗帜为号令,倒也指挥方便。
这次自然也不例外。他令刘景与朱成各自率领左右翼的骑兵,自己则在中军排开先骑后步的阵势,向赵军中军发起猛攻。他的这一支嫡系骑兵,自从他取泾阳、下高陵时便跟在身边,这十年来随他南征北战,足以虎步天下、傲视群雄,这些年来从没有一支军队能抵挡住这支骑兵的冲击。
如今在平原决战,正给了这支骑兵用武之地。在这种情况下正面对敌,刘符从来不需用计,只需要借着骑兵的冲击力在赵军中硬生生撕开一个口子,随后的步兵便源源不断地涌上去,在赵军中冲出来一个豁口,等刘符所率骑兵从赵军后军中突出,便转身从两侧将其包围,形成内外夹攻之势,一点点将中间的赵军吃掉。
刘符如往常一样,率骑兵一路向前冲杀,沿途赵军皆望旗而靡,难以抵挡,只有且战且退。类似的场面他已见过太多,但不久之后便觉出不对劲来。
赵军的军阵一层层地被冲垮,但他已冲杀了这么久,竟还见不到尽头,赵军的中军到底有多深?刘符虽然在作战时喜欢大开大合,却不是蛮干之辈,稍一嗅出不对,便警觉起来,勒住马头观察情况。
这一看,他心里登时一沉,暗道:糟了。
原来这次赵军增大了中军的纵深,又故意引他向里冲击,军阵中间被冲击处一营营且战且退,两侧与左右翼却稳稳地守在原地不动,这就形成了一个口袋,将刘符给装了进去。他冲得越深,这口袋的底也就越深。
因着刘符从来都是不将对方的军阵打穿不罢休的,每一次他与赵国对阵,使用骑兵冲击都十分顺利,因此即使这次他没用多久就一层层地冲破赵军,追击亡兵如驱犬羊,却也并未起疑,只道是理所当然,却没想到不知不觉间,他早就进入了赵军的深处。思及此,刘符猛地回头看去,见自己冲出这么远后,军队早已步骑分离,此为大忌,又见赵军阵势微动,似是要变阵,心下更是隐隐觉得不祥,忙下令骑兵后撤。
却已经晚了!赵军两翼暂时牵制住雍军的两翼,中军两侧的骑兵却开始向中央靠拢——
赵军布好的这个口袋,在这时终于开始收口了。
面对如此的纵深,刘符只得放弃继续向前冲击,下令调转马头去和步兵会合。只是方才还羸弱不堪的赵军,此时忽然便凶悍起来,竟奋力抵挡住刘符一波波的冲击。
这时候刘符的中军,一部分被赵军围住,一部分被挡在包围圈外,雍军就这样被截成两段。更雪上加霜的是,不知哪里又冲出一队骑兵,将刘符被围在里面的军队又拦腰砍断,刘符被困在最深处,率军冲击数次,都难以突围、与步兵会合。
到了这个时候,刘符也明白了,赵军这一次是看准了自己恃勇轻进的特点,也摸透了自己正面冲击的用兵之法,特意为他设下的此阵,想要来一招瓮中捉鳖。却不知赵军中何时有了此等人物,能设下这样一局?
只是刘符中计归中计,却也不会坐以待毙,赵军的人数就那么多,军阵的纵深一大,两侧也就薄了。于是当他发现难以与步兵会合时,便换了方向,转而冲击赵军两侧,想在这个袋子上扎一个口出去。却不料赵人也已想到此处,早就布好强弓手,就等着他来冲击。
刘符的骑兵一靠近,赵军两侧便开始向中间射箭,一时间矢下如雨,刘符的帅旗上也扎满密密麻麻的羽箭,有如猬毛一般。眼看着赵军的包围圈越来越小,刘符一面挥剑打掉射来的箭,一面想着办法,额头不小心被流矢擦破,一时间血流满脸,他视线受阻,下意识抬起一只手去擦,只听耳边响起一声“王上小心”,随后手臂便被人握住,猛地向旁边一扯,而后便听“当”的一声,他不需睁眼也辨认的出,这是箭镞打在铁剑上的声音。
刘符这时也抹去血迹,睁开眼睛,忙稳住马蹄,见刚才站立之处的地上果然落着一只羽箭,李七的刀还横在自己身前,对他感激地点了点头,又看向四周。
看来想要强行突破强弩,不如与赵国骑兵作战,再与被隔开的大军会合。刘符再次拨转马头,一面命人给两翼的刘景、朱成打信号,一面率军重新回到赵军军阵中间,想要突破横在中间的那一队骑兵。
刘符这边已苦战半日,又在赵军之中四处寻找突破口,早已疲于奔走,赵国的这一队骑兵则以逸待劳,因此刘符手下的骑兵虽然悍勇,一时间与他们也难分胜负。刘符一早便在阵前与赵王隔阵喊过话,赵人识得他,所有刀剑便都往他身上招呼,如此虽有李七所率近卫护卫在旁,刘符也渐渐受了不少伤。
刘符杀人杀到手软,渐渐力不从心起来,回头见众人也都现出疲态,心知绝不能再拖下去,于是集合众人,发起最后的猛攻。所幸他们这边虽然已是强弩之末,但到底虎老余威在,赵军渐渐支持不住,被从中间割开一条通道来。
就在刘符突围时,一支箭落在他旁边,他抬起头——
密如雨点的箭又遮天蔽日地朝他们压了过来。
此时雍赵两国的士兵彼此交错,赵军朝这里射箭,是有了鱼死网破之意。刘符冷冷一笑,若是能杀死他,损失个把士卒,倒也确实划算。
箭雨将落,眼看着大军就在眼前,刘符不过瞬息之间的犹豫,便决心继续向前,拼着受伤也要突出包围。他一面格挡,一面奋力策马向前,胯下红马长嘶一声,奋起四蹄向前疾驰而去。
步兵军阵见了刘符,便自觉向他靠拢。刘符正欲收拢残军,忽然听见大红嘶鸣一声,随即它便向旁边歪去——是一支箭打在了马头上。虽然马头上套了防具,这箭并未射入,但这一下却将大红打蒙,它身子一歪,刘符控制不住,只得跳下马来。
他一下马,赵军的矛头便刺了过来。刘符的枪在落马时甩了出去,这时只得挺剑来挡,“当”的一声将这一矛格偏,堪堪错过自己身边,同时侧过身向前一步,长剑擦着矛杆一路削过去,将那人半个肩膀削了下来。还不等他松一口气,又听得身后一阵风声,刘符双眉一压,趁着面前这人长矛还未落地,顺势握住,反手向后一送,只听得背后一声惨呼,他先是向前急趋两步,方才旋过身定眼一看,见这一矛果然搠死一人。他趁势环顾四周,见李七等人被他落在了后面,这时只有他一人,被赵人围在中间,眼下只有独自支撑,等余人与自己会合。赵人也发现这位雍国的国君落了单,一时之间,刘符仿佛成了众矢之的,应付的手忙脚乱。他转攻为守,尽全力护住要害,又挡过一下后,刘符虎口一酸,手上的剑握不住,“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眼看着赵人又劈将过来,情急之下,他只得在地上打了个滚,才堪堪躲过,却沾了一身的黄土,兜鍪也滚落在地。
堂堂一国之主狼狈到如此地步,刘符不由得咬紧了牙。幸好此时雍军也赶了过来与他会合,刘符松了口气,从地上爬起,弯腰正待去捡一旁的佩剑时,忽然左胸被什么一撞,随即整个人直直向右飞了出去。
“王上!” “王上!”
当刘符意识到的时候,他正躺在地上,身边围了四五个将士,正焦急地喊着他。刘符眨了两下眼睛,正要翻身爬起,却惊觉左半边的身子都完全动不了了,低头去看时,见左肋下插着一支箭。
是神臂弩!
他这一身锁子甲乃是用了二十多万枚铁环套扣而成,寻常刀剑难以刺入,他也因此敢于一马当先、以身涉险。赵军却不知从哪弄来了这东西,不仅穿透了他身上的甲胄,甚至还将他推出两丈之外,这是何等的力量!若不是射中他之前,这支弩已先穿透了一个带甲的兵士,势头稍缓,现在他哪还有命在。
刘符咬牙,又想坐起,口中却喷出血沫来,他被呛的咳了几声,待咳过了,却仍是觉得喘不上来气。
“王上!属下为您处理,先别动。”李七按住刘符肩膀,对旁边的近卫使了个眼色,那人便上前来握住箭杆,李七手起刀落,砍去箭尾,只留出一段,随即脱下上衣扯碎,包住这支箭露出的部分,以免待会儿刘符活动时,箭头在肉中乱动。
刘符半躺在李七怀里,“嗬嗬”地使劲喘着气。如今他才冲破第一道防线,将被隔开的三段整合成了两段,绝不能在这时倒下。他两手撑着地,咬牙发力想将自己撑起来,手背上、额头上、脖颈上的青筋全都绽了出来,但才撑起一点,就又吐出一口血,倒了回去。
“王上,别硬撑了!”李七急道。他怕刘符再这么折腾下去,就算箭伤不致命,血也要给吐光。
刘符不再乱动,沉默地看向四周,只觉眼前的画面好像变慢了似的,刀剑缓缓地撞击在一起,缓缓地插入皮肉中又拔出来,就连那飞溅的血也慢的很,雍军仍在四周拼杀着,却止不住颓势。
他就要败了。
高望堡、高望堡……这个名不见经传之地,难道就是他的埋骨之所?
李七用力架起刘符,带着他向红马走去。大红这时已缓过劲来,所幸没受什么伤,见到刘符过来,四蹄在地上刨了刨。但刘符这时哪还能上得去马,偏偏大红又长得高大,任兵士无论怎样折腾,都无法将他抬上马去。
李七急了,摸着大红的脖颈,在他耳边道:“好马儿,低一点!低一点!”
也不知大红是真的听懂了还是怎样,竟弯下前腿,跪了下来。众人大喜,忙将刘符抬上马背,刘符俯身伏在马颈上,总算还有握住缰绳的力气。
李七跪地道:“王上少安,属下拼死保护王上突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