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雍高帝纪(6)
王晟将求援信折起来揣进怀里,疑惑道:“现在魏、赵两国已成两败俱伤之势,解魏王之围,五万人马足矣,王上何有此问?若国内有变,蜀地的两万守军当可与关中互为救援,故而若守长安……留三万人应当足以应付。”
“那就留三万步兵守长安,剩下的都随我出关。”刘符扯开系在下巴上的红缨,动了动脖子,重重松了口气,笑道:“此次去山东见识一番,我怕山东诸国瞧我不起,不多带点人马,被人欺负去了怎么办?”言罢,又招呼下人道:“快帮我把这帽子去了,沉死了。”
“臣来吧。”王晟对着刚走上前来的下人挥挥手,那人看了刘符一眼,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便又弓身退下了。王晟跪在刘符旁边,抬手轻轻抽出冠冕正中的玉笄。刘符颇为放松地半倚在短榻上,将礼数彻底扔在一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新任丞相的服侍。王晟抬手时,宽大的袖口正垂在刘符脸侧,随着他手上的动作微微摇动。
一阵风从不知从哪一只窗牖吹入屋中,先是香炉上升起的薄雾弯了一弯,随后案上的烛火抖了抖,风轻拂至榻边,将这片袖口间竹简特有的淡淡香味轻送了过来。刘符心中忽地微微一动,好像也被这阵风拂过似的,不知为何,抬手便欲去捉王晟的衣袖,忽然觉得耳边一痒,好像是耳旁的带子被拨了一下,随即王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王上可知这冕冠为何要在耳边悬两块玉石?”言罢,捧过一侧的黄玉放在刘符面前。
刘符瞬间从方才的恍惚中惊醒,顺势将已经抬起的手放在耳侧搔了搔,微微坐正了些,“景桓教我。”
王晟温声道:“这两块玉石又名充耳,便是教导为君者,身居宫中,不可妄听,若有谗言佞语,当充耳不闻。”
刘符道:“是。”
王晟两手搭在冕冠两侧,轻向上提,刘符配合地微低下头,旒珠一齐垂下来,哗啦啦地响。
“垂旒遮目,意在告诫君王,应目不斜视,有所见、有所不见。君失其行,则垂珠相击,鸣声不止。故而为君之道,当克己复礼,言行威正。”
刘符道:“是。”
王晟缓缓地将王冕摘下,拨起垂下的红缨,将冕置于膝上,抚了抚上面的延板,“冕延前低而后高,视之如前俯之状,意在劝导为君者当谦下,心怀天下之民,能俯察其言,布恩于百姓。良君爱民,则国无以不强。孟子云: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便在于此。”
刘符道:“是。”
王晟将冕冠递给刘符,刘符再不敢造次,接过冕冠抱在怀里,正襟危坐。王晟微微一笑,注视着刘符的眼睛,声音低沉温和,“王之治国,自修身始。古人云:君者盘也,民者水也,盘圆而水圆。又云,君者,民之原也;原清则流清,原浊则流浊。故而君正则臣正,臣正则民正,民正则天下正。故君有道,则国自安。”
“何为君道?但守礼、行法、擢人才、去奸佞、明赏罚、抚百姓而已。隆礼至法则国有常,尚贤使能则民知方,纂论公察则民不疑,赏克罚偷则民不怠,兼听齐明则天下归之,如此,则虽有垂旒充耳,王亦可不视而见,不听而聪,虽垂拱而天下治,来四方之诸侯。”
刘符肃然道:“卿言至此,我岂敢不约己爱民,有负所望!”言罢,握住王晟的手又道:“我有先生,国之幸也。闻此一席话,我方敢受此冕而为王,先生真为我师。”王晟笑道:“此为王上之明,非臣之功也。若王上不纳臣言,臣虽百口何益?”
“哈!”刘符亦笑道:“这一副口舌便叫我汗流浃背,若是真有百口,可要吓煞我也!”
“臣不敢。”
“且不说这个。”刘符放下冕冠,拉起王晟的手,带他走到地图前,“如今赵、魏相斗,魏国不敌,先后失固阳、宜川、河津,现两军战于岸门、汾阴,这两处城破也在旦夕。魏军下一步应该是退守新田、安邑、吴城,这几处为魏国要塞,若再有失,魏王就坐不住了。依我看,不出十日,魏王求援的文书便能送来,我打算兵出函谷,直扑吴城,在这里解决赵军。景桓,你以为如何?”
王晟思索片刻道:“赵国几个要塞全都离我甚远,若想施围魏救赵之计……”
刘符插嘴道:“应该是围赵救魏了。”
王晟笑道:“是。若想施围赵救魏之计,千里奔袭赵城,逼赵国回援,恐怕远水解不了近渴,魏国撑不了这么久,眼下应当只能先解吴城之围。只是,赵、魏相争,已各是久疲之师,王上何须带十五万人?”
刘符紧紧盯着地图,手指在地图上摸索着一路向东划去,在碰到洛水时突然拿开了手,神秘道:“我自有带十五万人的道理,待我班师,景桓自然就知道了。”
“王上……”王晟皱了皱眉,似乎还想说什么,刘符摆摆手道:“景桓且放宽心,我心中有数。我这十五万人的粮草,可都落在你肩上了。除此之外,我走之后,国中一应事务全由你暂代,予你临机决断之权,不必事事报与我知道,如有不服,可立斩之。”
王晟慨然道:“承蒙王上不弃,举国相托,臣必当尽心竭力,以效愚诚!”言罢,后退一步,对着刘符一揖到地,刘符亦郑重其事地还了一揖,“先生但在,我便全无后顾之忧。”
二十日后,刘符班师出征,以刘景、朱成为左右都督,王晟留守关中,暂代朝政。
一行人马行至函谷关,刘符忽然一扬手,下令停止进军。全军慢慢停了下来,刘景打马来问:“王兄,怎么不进兵了?”
刘符道:“刘景听令!我命你率骑兵五万,步兵五万,在函谷关下待命,非诏不得离开。”
“是!”刘景应道,又低声问:“王兄,为何分兵,我不去救魏国了吗?”
“你在这里等我的命令就行,”刘符四下看了看,招呼偏将军李解过来,道:“吾弟年幼,第一次掌管这么多的人马,我不太放心。这样吧,命你为监军,若是他行事有何不妥,你便负责军中事务。切记,你们不需要动,只需等我的命令,决不可擅出函谷关,明白吗?”
“明白!”“明白!”
刘符点点头,亲自点了三万骑兵,两万步兵,令朱成随行,率军出函谷关,奔赴吴城。
函谷距吴城不远,刘符赶到时,魏军因为节节败退,士气低落,早已在城中龟缩不出,而赵军将士虽然已将吴城围死,但也不敢下令强攻。赵地多男儿,兵士善战,悍不畏死,然而一连几月作战,也已成强弩之末。正当两方僵持之际,刘符的五万兵马横插进来,将战局瞬时改变了。
刘符率军从后面插入赵军,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赵军没料到从后面会出现敌人,远远看到尘沙扬起,还来不及布阵,刘符便率人冲到了眼前,赵军一时间阵脚大乱。此时若是城中的魏军趁乱杀出,与刘符前后夹击,赵军必然一溃千里,但刘符万没有想到,魏军到了这个时候,竟然作壁上观,让他自己和赵军消耗。
刘符冷冷一笑,不去管魏军,全力与赵军厮杀。赵人勇武,胡气颇重,弓马娴熟,刘符若想统一中原,赵国迟早是一个劲敌,此时正是天赐良机,正好在此重挫赵人的锐气,让赵军多消耗在魏国战场上,他日后打赵国便好打了。刘符前来解魏国之围,其实更多是为了自己,故而也不在乎魏国的态度,自己身先士卒,雍军纷纷感奋,勇猛异常,不到半日便斩首七千余人。
赵军先前连续作战,本已十分疲劳,这下更是被杀得大败,将士毫无战心,纷纷丢盔弃甲而走,有人甚至将连旗子和战马都丢了。见此情状,魏军终于打开城门,乘胜追杀赵军。各国在战场上都有规定,若抢到敌军的旗帜、马匹、武器、盔甲,都有封赏,故而魏军将士们刚一出城便纷纷去捡拾地上的东西。雍军亦不例外,冲在最前面的将士们仍在追杀赵军,后面的自觉追不上,则纷纷去捡赵军留下的东西,刘符见此,下令道:“若有捡拾赵军旗帜者斩。”朱成疑惑道:“历来按功行赏,现在不让捡赵军的东西,打完之后怎么定赏啊?”
刘符令追逐赵军的将士们返回,将人马集合在一处,冷眼看着仍在各处寻找赵军粮草辎重的魏军,喝道:“传我命令,此次行赏按魏军人头算,旗帜等物,也只有抢到魏军的才有赏赐!”
传令官将刘符的军令传遍各营,不过片刻的功夫,几万双眼睛便纷纷落在散落在各地的魏军身上,黑压压的军队突然间安静异常。
一阵响亮的击鼓声撕开空气,刘符高声喝道:“出击!全歼魏军!”
第7章
刘符命人搬来短榻,半躺在吴城城楼上吃葡萄,短榻边放着张银盘,里面一半是葡萄一半是籽。此时已经入秋一月,天气转凉,葡萄正甜,吴城不愧为魏国重镇,城中富庶,城中贩夫走卒众多,卖的葡萄更是香甜异常。刘符吃了大半日,将士们都用过饭了,他仍抱着银盘无心用饭,行军司马登上城楼,行礼道:“禀王上,此次缴获魏军盔甲武器一千七百副,战马八百匹,因王上下的是歼杀令,故而没有俘虏。”
刘符点点头,“那军粮呢?”
军司马道:“吴城中屯粮、并后来拾获的赵军辎重,总计够我们五万人吃三个月。”
“那就是够全军十五万人吃一个月,吴城果然是块肥肉。”刘符心情颇佳,将葡萄递给军司马,军司马忙低头摆手不敢受,刘符便又将葡萄顺手放进了自己嘴里,含糊道:“嗯……兵法上那句是怎么说的来着?”
军司马迟疑片刻,小心道:“王上是想说,因粮于敌,故军食可足也,故智将务食于敌,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
“对,就是这个!”刘符看了他一眼,眼神颇带赞许,随口道:“看来等这次班师,回去我也要多读读书了。”
军司马不敢接这话,顿了顿,又问:“王上,那我们何时回去?吴城不是久居之地,何况函谷关中还有十万大军等着王上的军令呢。”
刘符叹气道:“赵岩,你就是太年轻了,我还不急,你急什么?再等一等。”
军司马赵岩完全摸不着头脑,他想开口问“等什么”,突然听到城墙下响起一串马蹄声,听声音有三四匹马,刘符显然也听到了,他赶紧又塞了几颗葡萄进嘴里,从榻上一跃而起,两步抢到城墙边,扶着上面的夯土,看着城下举着“魏”字旗帜的一行人,笑道:“看,这不来了吗。”言罢,又对身旁一个军士道:“传我命令,让下面的人放他们进来。”军士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