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雍高帝纪(83)
刘符挑不出错,很服气地点了点头,见自己一勺勺挖粥的时候门口几个亲卫看自己的眼神都有点发亮,不禁一头雾水,把碗朝他们伸了伸,“怎么,想喝?”
李七忙笑道:“不敢不敢,王上喝,王上喝!”
刘符狐疑地看了一圈,把碗拿远了些,“这粥里放什么东西了?”他们总不会是想趁机毒死他然后篡位吧?
“哥,你想太多了。”刘景把碗又推了回去,“粥里就是鸡汤、米和盐,快趁热喝啊,凉了就不鲜了。”
对他的最后这句话,刘符深觉有理,于是在鸡汁粥浓重的香味中,他终于默默地把被毒死的顾虑抛之脑后,低头又喝了起来。见他吃得很香,亲卫们不禁纷纷露出了老父亲般欣慰的神色。
刘符毛骨悚然,“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哥,你昨天吓死人了。”刘景把空碗接过来,看着他叹了口气。
“瞧你说的……”刘符对昨天没什么印象,只记得自己难受得厉害,后来好像还吐了。他闻言嗤笑一声,“怎么,我吐的还能是血不成?”
不料刘景认真地点点头,“是啊,你自己不知道吗?”
刘符闻言摸了摸自己胸口,“真的假的,这么吓人的吗?”
亲卫们纷纷证明是真的。
刘景板起了脸,这幅表情让他看上去忽然有几分大人模样,“哥,之前我就劝你等身体好一些再去巡营,你不听。幸好现在没出什么事,要是……”
见刘景神情有些异样,刘符直觉他要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来,于是当先一步挥退了旁人。果然刘景咬牙片刻道:“万一你有个好歹,我宁可不要再设丞相,也要罢了王晟的官!”
原先都叫王晟“先生”,这会儿干脆直呼其名,这是结下了多深的梁子。刘符看着他,皱起眉头斥道:“丞相的名讳是你能随便叫的吗。”
刘景紧抿着嘴,偏过头去不说话。
刘符放缓了语气,“我若不幸,丞相就是托孤重臣,哪是你说罢就能罢的?再说,罢了他的官,朝廷让谁主事?”
刘景不语。
刘符看着他,不仅没生气,反而忽然一笑。他们刘家的人,骨子里都有股狠劲,别看刘景平日里文质彬彬的,真混起来可比他还混。
“景儿,我知道你关心我,也知道你埋怨丞相。但丞相又不是有意折腾我,巡营也是从大局考虑,你还小,过两年就分得清轻重了。再说了,他就是不提,我自己也是要去的。”
“哥,我明白。”刘景猛地扬起头看向他,“就是……丞相他也太……太狠心了点吧!他明知道你伤得那么重,明知道你根本吃不消,还、还……”
刘符叹了一口气,“你就是在我身边待得太久了。我从刚起兵的时候就知道,想要什么,就得先付出点什么。就凭我现在想得到的,就是赌上命也值得。我也怕死,但不能时时刻刻都怕死,那样成不了什么事。”
“可是,死了就什么也得不到了啊。”
“但没死就什么都得到了。”刘符伸出右手扯了扯刘景的脸,“再说,我这也算不上赌命,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哪有出去巡个营就病死的,这也太瞧不起人了。”
刘景“嘶”了一声,忙把他手拿开,嘟囔道:“从高望堡刚回来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还答应我再不犯险了,其实根本没往心里去。”
“那不一样,那个是意气,”刘符把手收回来,神色认真,“这个是责任。”
刘景愣了一愣,然后也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在他这颗年轻的心中,到底有什么不一样了。
见状,刘符也不再多言,重新靠了回去,“我昨天吐血的事,没让景桓知道吧?”
刘景回过神来,“哦,丞相一直在外帐,里面一有动静就能听到,自然一早就知道了。当时他的反应特别奇怪,我也说不上来怪在哪里,反正从没见过他那样,估计也是被吓得不轻。”说到这儿,他又撇了撇嘴,到底还有几分不满,“让你出去巡营的是他,见你吐血吓坏了的也是他,也不知道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从前我伐魏的时候,孤军深入奇袭洛阳,大军和长安断了几天消息。”刘景正疑惑刘符怎么突然说起了以前的事,便听他顿了顿又道:“回来之后相府的管事和我说,那几日景桓吃什么吐什么,连点药汁都送不进去。”
刘景神色一动,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想了想,片刻后垂下眼睛低声道:“这样的话,那他……他还让你带着病去巡营……”
“我有犯浑的时候,咱们丞相可没有。‘责任’这两个字,他可是比我清楚得多。”刘符一笑,笑过后又摇摇头,“你去把他唤来,对了,再去找一下太医。哎,我就怕景桓思虑过重,身体撑不住……下次再有这样的事,千万要记得瞒他。”
刘景本来已经走到门口,闻言转过身来狠狠道:“没有下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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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忽然手足酸软,天旋地转,如坠冰窟,智商清零,大脑一片空白……
然鹅,李太医一来,一切都不一样了!丞相竟不药而愈!
看来李太医才是他雍的灵魂人物!
第71章
王晟刚一进来,刘符就紧紧盯着他,视线随着他一直移到床边,直到王晟给他掖了掖被子,“王上好些了?”
“嗨,我身体好,能有什么事。”刘符忙把王晟刚掖好的被子掀开,又往腿那边推了推,“别……这大热天的,盖这么厚一床被子就够折磨人的了,让我透透气。”
“臣刚赶来的时候,王上盖两床这样的被子,还冻得直哆嗦。”王晟露出抹笑意来,“现在怕热了也好。”
谁知刘符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古怪,“景桓,你……”他想说让王晟还是别笑的好,顿了顿,到底还是无法出口。从前他觉得王晟笑起来更好看,而且最重要的是,让他有种这会儿不会挨骂的安全感。但这时候,在眼前这张本来就让人看不过眼的脸上,又现出一抹苍白干瘪的笑容,实在是让人浑身都不舒服起来。刘符看得胸口发堵,既然说不出口,只好自己稍稍错开眼睛,将视线落在别处,不去看王晟的脸。
王晟却不自知,疑惑道:“王上,怎么了?”
“没什么。”刘符摇了摇头,想着王晟那副藏不住的憔悴脸色,心里暗自盘算,要是王晟也病倒了,究竟是从洛阳调秦恭过来,还是退兵更好。上党拿不下来,这一次出征就相当于劳而无功,但洛阳没有秦恭镇守,齐国可能要乘机有所动作,何况现在襄阳局势未明,洛阳好歹能充作缓冲,他也不敢把秦恭从那里调走。怎么想,除了王晟继续领兵夺下上党之外,其余都是下策。想到这儿,刘符关心道:“景桓,最近饮食如何?身体还好吗?”
“臣以为王上会先关心军务。”
刘符笑,“如今丞相总摄国事,关心丞相就是关心军务了。”
“臣一切都好。”王晟一句话轻巧带过,正色道:“有将军提议,要王上暂且退回壶关休养,王上意下如何?”
刘符摇摇头,“大军在前线的消息传回壶关要几个时辰,我就留在军中,除了上党,哪儿也不去。”
“臣也以为王上眼下不宜再受车马颠簸。”王晟顿了顿,“臣在洛阳时,曾从秦将军处学来一布阵之法,中军之外,四面方位各有一大营,大营外复有小营,如此向外铺展,其间曲折勾连,即便敌军以骑兵强弩突入,也难触及中军。臣将其稍作变化,以为扎营之法,王上现下正在中军之内,料来当可保无恙。”
“哦?”刘符来了兴致,在床上动了动,“早听说敬仁长于布阵,还没来得及向他讨教,倒被你捷足先登了。这阵法是什么样的?快,和我细讲讲。”
王晟早料到他有此问,闻言便从袖口中拿出一卷纸来,“臣已将此阵画在图上,王上闲时不妨看看。”
刘符知他是想给自己解闷,拿到了图,反而不着急看,顺手放在床边,露出一口白牙,看着王晟笑嘻嘻道:“景桓把我照顾得真仔细啊。”
“此为人臣之分。”
见王晟的回应十分冷淡,刘符不禁有些挫败,但他也不太放在心上,又问:“最近赵军来骂阵的好像少了?”
说起这个,王晟微微笑了一下,“臣让人备了裹上油的火箭,只要赵军靠近,军士就从箭楼射击,几次后来骂阵的自然就少了。”
刘符不大认同地皱起眉,“如今赵国被我们赶到了上党城下,又与梁国结盟,有梁国在南牵制,必定避免与我正面决战,我军若是一直找不到战机,便会不得已而退兵。有人来骂阵,后面自然就有伏兵,但于我也正是作战之机,景桓何不开门迎敌?”
“王上尚在中军,”王晟看着刘符的眼睛,“臣岂敢弄险?”
刘符微微张开嘴,半晌没说话。他想,王晟一定不知道他自己这时候看向他的神情是什么样的,不论怎么看,这都绝不是所谓的“人臣”看向他的君王时的神色。刘符被他这样看着,心里像是被什么软塌塌的东西给裹住了,一瞬间就好像忽然开窍了似的,他从前从来都不会觉得不对劲,这会儿却一下子把以往每一次王晟用这样的眼神看向他时的场景全都串起来了——原来并非没露过端倪,只是他心太粗,从来没注意到过。可能王晟也是深知他这一点,所以虽然口中是一套说辞,但那双眼睛里的东西,从来没有藏得太好。
但这个时候,就仿佛一道闪电劈将下来,一霎时将他心底照得透亮,刘符一下子明白过来,什么“人臣之分”,都是糊弄他的鬼话罢了。
刘符心跳得快了些,两颊因为激动而微微充血——对于还在病中的他,这有点过于刺激了。他握住王晟的手,却并不出声,现在的时机不好,他要再等等,等军情缓和些再与王晟细究,但要让他松开手,那也是决计不肯的。王晟被他拉得靠近了些,见刘符脸色发红,想起昨日巡营时也是如此,回来就吐了血,不由得担忧道:“王上可是急着要出兵?破赵非几日之功,王上稍安,两月之内,臣必取上党。”
“对,没错……”刘符垂下眼睛,红着脸嘟囔道:“是急不得……”
大概在昨天被吓怕了,王晟这时还是不大放心,“紧要军务,臣定每日报与王上知晓。但还望王上莫要为此劳心,且安心养病,其余一切有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