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雍高帝纪(85)
“臣不敢。”这时候的王晟不是那么好打趣的,只淡淡地回了他一句,随后又从袖子中拿出一封书信,“王上,赵国要与我决战了。”
刘符接过,一边展开一边低声道:“与我决战?那估计是梁衍要不行了……”他扫过一眼,然后递还给王晟,“那就和他打,咱们还怕他不成?要趁着梁衍死之前把赵军歼灭在上党城外,不然等他们进了城,就不好对付了。”
“是。臣晚些就召集诸位将军共同商讨破敌之策。”
刘符重又坐起来,“这次我也去。”
王晟立刻反对,“何须劳烦王上?王上且在营中安心休养,臣留两万军士以为护卫。”
“景桓,我并无他意,只是——”刘符盯着王晟,“你可有把握在赵军进城之前,让他们最多只剩下一半的人?”
王晟沉默片刻后道:“臣愚钝。虽可设计,不保万全。”
“如此,就变成最棘手的攻城战了。”刘符摊了摊手,见王晟不语,怕他因此自责,忙接着道:“景桓,你用兵一向求稳,爱用正兵之威,鲜少出奇,赵人与你交手了几次,应当也摸清这点了。”刘符顿了一顿,随后凑近了些,神神秘秘地又道:“他们以为大军现在完全由你指挥,在一些细处就会放松防备,决计想不到我会出现在军中,如此正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见王晟面色仍然十分犹豫,刘符抓了一把瓜子在手上,又递给他一小把,试图贿赂王晟,“放心吧,没事。”
“报!赵军骑兵攻击我军左翼!”
“命左军迎敌,截住赵军。”王晟下令后,旗手于中军打起红旗,朝着东面摇动三次。
刘符坐在车上看着战局,难得地没有插话,只是趁着王晟不注意,时不时地把套在身上的一件墨色大氅掀开一个角透透风。身边这些人生怕他受风,却不丝毫不担心他给捂得中暑,硬要他披着件大氅出来,他坚持问过李太医,太医回答说可穿也可不穿,但这些人听话只听一半,竟然把他刚脱下来一半的大氅又生生地按回了身上。
谁热谁知道。入了伏的天,捂着一条大氅,还是黑色的,合适吗?
“王上若是身体不适,臣命人护送王上暂且回营休息。”刘符刚叹了口气,王晟便立刻靠近关切道,显然是一直注意着他这边的情况。
刘符摆了摆手,示意不用,随即重又看向战局。他几乎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坐镇中军,看着下面的将军们带兵冲杀,平日里他都是二话不说提枪就上,他手里这把枪指到哪,雍军就打到哪。这时他上不了马,只得坐在督军的战车上,位置比往日高了许多,底下的情形倒是几乎一目了然。刘符这时候才明白了一点,有些人就喜欢坐镇中军、指挥四方,从不亲自下场拼杀,不是没有原因的。
战场上一时难分胜负,刘符看得手痒痒,索性向后靠了靠,转而看着一旁的王晟在不住地接报和下令,左翼、右翼、后军、前军……军报雪片般地纷至沓来,他却丝毫不见忙乱,反而趣舍罔滞,应对自如,军令如流水般不断向四面而去。按说能统兵打仗的大将有一个算一个,个个都能如此,但刘符就是看着他不一样。
王晟一向不出中军,身上也从不着介胄,仿佛他不是来打仗的一样,被他那一贯令人望而生畏的谨重所掩盖的一点傲气,也就只有在这时候能让人见出几分端倪。今天他也只着了一件深色常服,戴一只小冠束发,初至赵营时还合身的衣服鼓起了几道松松垮垮的褶皱,正随着他的每一下动作而不厌其烦地皱起复又展平。
刘符盯着王晟瘦削的脊背,心想,他竟然差一点就把整个国家都压在这上面。在他身后,就凭这样单薄的两只肩膀,如何扛得起大雍这么大、这么沉的一片天?
刘符站起来,挪着脚步缓缓走上前去,边走边道:“行了景桓,你去歇一会儿吧,换我来。”
王晟闻言回头,见刘符自己起了身走过来,神色微微一惊,转身就要来扶,结果刚迈出一步,还不等脚下落地,身子就先晃了晃。趁他晃的功夫,刘符已走到跟前,王晟站在原地道:“何须劳烦王上?臣一人便可,还请王上去车后稍歇。”
刘符撇着嘴,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他,“我虽然受伤,倒还不至于需要扶着车轼才能站直。”
王晟犹豫了下,按在车轼上的两手到底还是没松开,只是尽量将后背挺直了些,身子却还是微微向前弓着。即便如此,他仍是没有动,坚持道:“请王上自惜身体。”
刘符指着他胸口,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该做新衣了,领口都大这么多了。”王晟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等他再抬头时,刘符已截住了旗手,“传令,让后将军赶去左军,赵国的右翼坚持不住了。”
“王上!”王晟扯住刘符的袖子,看样子是真的急了。刘符握住他的手,笑道:“我在那坐着,看得心都痒痒了。再说了,我来可不是观战来的。看——赵军顶不住了!”
开战时,赵军先发制人,其右翼对雍军军阵最先发起冲击,但被雍军挡了下来,始终不能突入中军,于是便陷进了雍军的军阵中,难以拔出。朱成再去驰援左军,这一边的赵军便顶不住了,缓缓向后退去。
这路向后一退,赵国的大军便也跟着后撤,后撤时马步混杂、前后践踏,渐渐露出败相来。
刘符倚靠在车轼上,拿拇指摩挲着两边的髭胡,“景桓不下令追击么?”
王晟目力不佳,微微眯起眼睛仔细地看了一阵,转头看向刘符,“兵法云,见其虚则进,见其实则退。赵军佯退,若贸然追击,正堕入其诱敌之计。”
刘符靠近了一些,又追问道:“如此,何为虚、何为实?”
王晟不假思索,“辞强而进驱者为虚,半进而半退者为实。赵军乍前乍却,而旗帜不乱,故知其为诈败。”
刘符笑了,捏了捏正握着的王晟的手,其实他只是顺手表达一下赞赏之意,王晟却垂下眼睛看向了别处。刘符也没放在心上,指着正不断后撤的赵军道:“赵军诈败,必要设伏。赵军总共不足十五万人,方才与我对峙的便有十万之数,又要预留伏兵,此次必定是倾巢而出,后营空虚。”
他松开王晟,唤来将领一一下令,“右将军听令!你率三万人去袭赵营,若遇赵军屯粮之所,能抢便抢,抢不完的就烧了,一个谷壳也不给赵军留。”
“左将军听令!你率四万人为前军,在前追击赵军,要紧跟其后,鼓噪进军,多设旌旗,以虚张声势,叫赵军以为你所部为我军主力。”
“后将军听令!你率余部,从侧远缀于左将军部后,勿使赵人发现行踪,若遇赵军伏兵杀出,待其将前军的四万人全部围住后,再与前军前后夹攻。赵军若逃散,急追其后,以惊其心。”
“赵军设伏不成,反遭埋伏,必向营寨溃退,”刘符将视线重又落在右将军刘豪身上,“你毁去赵营之后,可于沿路设伏,伏击溃逃的赵军。若赵人众多,无须死战,只需稍阻其势,待后将军兵至,便一齐掩杀。”
“赵军见营寨已毁,必往上党逃窜。左将军,赵军若后撤,你无须去追,速去上党外设下埋伏。但凡跑到此处的赵军,非是惊弓之鸟,亦是强弩之末,若是走脱了一个,我唯你是问!”
刘景猛地一挺胸,“是!”
刘符掀开大氅,两手叉在腰上,明目张胆地将大氅挡在胳膊后面,用一个帅气的姿势散去一身的滚滚热气,高声道:“出兵!”
第73章
“来,景桓,”待众将皆领命而去,刘符朝王晟伸出手,见他仍愣在那,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于是二话不说地拉过他的手,“行啦,别偷师学艺了,这是天生的,我打娘胎里就会兵法了,你能学来么?现在就让他们去打,咱们回去歇着,哎,我总算也享受一把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感觉。”
他这一番安排环环相扣,引得王晟出神许久,全想通后却也觉刘符的用兵之道的确不可复制。王晟跟着他一起慢慢地向车后走,尽量将脚下的每一步都踏实,闻言笑道:“不知王上如何那般早就通晓兵法了?”
刘符就是随口一说,以为王晟听过就算了,万没想到他还会故意追问,只得道:“瞧你说的,娘胎里的事儿谁还记得了。”
王晟笑笑,也没再说什么。反而是刘符盯着他又道:“景桓,我瞧着你衣服大了,该做新的了。”
他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连说了两遍,王晟如何能不明白其中之意,“王上无需担忧,臣确是瘦了些,不过也并无大碍。”
“怕是瘦下去容易,胖回来难。”刘符嘟囔着,坐下来,卸了力靠在后边,舒服地呼出一口气,随后在一旁拍了拍。
王晟闻言脸上露出笑来,是每次他看向刘符时都不由自主露出的那种微笑。他告罪后在刘符身侧坐好,“等王上安心养好了伤,臣到时自然就胖回来了。”
他此言原为劝勉,并无他意,却似乎超出了君臣的界限,刘符闻言忽地转过脸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低声道:“景桓……”
王晟心中一跳,忙垂下眼去,脸上的笑意也霎时收了。他不知想了什么,抢在刘符再开口前先道:“王上恕臣方才逾越。”
刘符愣住了,憋了好久,才从胸口中往外挤出了一声,“嗯”。
等回到营地,刘符又重新精神抖擞了起来,吩咐人准备饭食,摆好桌案,在全军将领们都在辛苦厮杀时,他和王晟两个人先偷偷开饭了。
刘符一筷子插进面前那只清炖全鸡的肚子里,挖出一大块热气腾腾的肉来,举起来一边晾着一边问王晟道:“景桓平日从不带兵,此次掌军一月,不妨说说,我大雍军容如何?”
王晟面前也摆着同样的菜,他却握着筷子并不动作,闻言答道:“百战之师,自然锐不可当。”
刘符一哂,并不急着插话,自顾自地把筷子里夹着的一整块鸡肉全都放进嘴里,嚼了几下后果然又听王晟道:“只是,锐气之于三军,譬如勇力之于匹夫,不可无亦不可恃。若恃勇轻进,虽有万夫不当之勇,破其阵亦如破竹。”
王晟话音落地,抬眼看向刘符,刘符却半晌不语——失策了,刚才那块鸡肉有点大,他还得再嚼一会儿才能咽下去,本拟王晟要做长篇大论,却没想到这么几句之后便说完了。于是王晟看着刘符,刘符也勉强维持着淡然的神色,一声不吭地回视着他,整个人颇为尴尬地一动不动,只有两腮一下一下、迅速地鼓起又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