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雍高帝纪(79)
但现在,刘符正没什么生气地躺在床上,就连在他眼里从来红得如有热意的嘴唇也没有一丝血色。
王晟也不知用了多久,才听到自己的回答,“王上不必忧心,太医说,王上且静心休养一阵,不日定能康复。”
刘符醒来后已问过太医了,这时也不拆穿,轻轻捏了捏王晟的手道:“我怕等不到你,已对众人一一嘱托过了。我若不幸,让刘景即位,你要……像辅佐我一样辅佐他。”
王晟喉结动了动,应道:“是。”
“我已召刘豪来,万一撤军,让他殿后,大军无忧。”
“景儿颇通文武,以后做了雍王,让他不要学我,总是亲征。”刘符停下来喘了几口气,又道:“刘征假以时日必成帅才,要让众将悉心教导。”
王晟一一应过,艰难道:“王上,先歇一歇吧。”
刘符摇了摇头,“从今日起,予你开府之权,但你不要……不要事无巨细。”王晟感觉握着的这只手抖了起来,好像已经没有什么温度了似的,他便将另一只手也覆了上去,似乎这样就能让刘符的手热起来一样。他绷直了脊背,又应道:“是。”
“宗族、大臣……如有不法,自刘豪以下,皆可斩之。”
刘符最后这话中带了杀气,他抽出手,从床边拿起一卷诏书,缓缓递给王晟,“这是开府诏书,我用过印,你收好。”
王晟双手接过,对这封足以让他权倾朝野的诏书看也不看,便折好揣入怀中。他对着刘符笑了下,然后抖着嘴角,勉力又笑了下,第二次时这笑容才总算在脸上留住。他注视着刘符,温声哄道:“王上志欲苞括四海,震荡天下,岂能止于此大业将成之时?何况王上富于春秋,素来强健,天命在身,自有福庇,且静心休养,不日必能痊愈。”
刘符一笑,喉咙中发出气音,“景桓何时信了天命?人有旦夕祸福,世事又岂能尽如人意。”他神情一敛,收起笑容,“我死之后,不可让兵士们和赵军知晓,到时军心涣散,必无战意。刘豪善守不善攻,朱成勇猛有余,智谋不足,秦恭相隔太远,洛阳又少不得他,余人难独掌大军,以众将之才,势必难挽颓势,赵军必趁此攻击,到时我大军危矣。”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王晟,“这些时日军务由你负责,若我不死,无须退兵;我若不幸,景桓,大雍就托付给你了。”
王晟的胸口像是压了块石头,刘符每说一句,这石头便更沉一分,直压得他喘不上气来,又好似心脏绞紧了,无声地沥出血来。他不知道怎么能疼成这样,和这样的疼痛相比,两日来让他几次眼前发黑的腹痛却也不算什么了。他几乎想央求刘符别再说下去了,但最后只有一字字地记下来、一句句地答应下来,两手撑着腿,十根手指死死掐在膝盖骨上,几乎要嵌进去,然后才能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声的“是”。
他若是能疼晕过去就好了。
只可惜他是丞相,连昏过去半刻钟的时间都没有。待刘符交代完毕,王晟起身跪在床下,深深伏下身去,将头抵在地上,用尽力气承诺道:“王上无忧,万事有臣。”
刘符从来都知道王晟是怎样的一个人,得了他这句话,剩下的一半心也放了下来。他仰面躺着,胸口轻轻起伏了几下,忽然想起两年前在马车里的那时候。他那时既愤怒又委屈,无论如何不能排解,便将它们化成胸中的一股杀意,不见血便不能罢休。王晟就用那双黑漆漆的眸子注视着他,既不劝谏也不责备,眼睛里甚至带着柔和的笑意,让他一瞬间便觉得自己是正被人理解的。那时候王晟是怎么说的来着?
刘符眨了两下眼睛。哦,对了……好像也是这么一句“王上无忧,万事有臣”,一个字都没有变易——就是这八个字,让那时的他几乎当场泪如泉涌。
他拍了拍床侧,和王晟道:“景桓,上来说吧。”
王晟起身坐在他身旁,刘符抬起一只手,王晟便握住了。刘符看了他一会儿道:“景桓,我二十一岁那年遇到你时,地不过二郡,将不过十人,如今我年未及三九,而天下九州,已有其三。我虽自傲,不敢居功——我所以能开此基业,终有今日之雍国者,三分归于众人,七分赖卿。你我相识五年,未尝有隙,我之视卿,亦师亦友,如手足亦如股肱。本欲与卿、与诸人共图王霸之业,奈何不听卿言,轻敌冒进,至有今日……悔恨无极!”
刘符说到这儿,哽了一下,随即浑身颤抖起来。王晟只觉握着的这只手像是刚从冷水里捞出来的似的,让他从心里泛出冷意来,他将全身都绷紧了,不敢让自己也抖起来。劝来劝去,也只有苍白的一句,“王上善加休养,不日……不日定能……”
刘符眼睛红了,“我今命在旦夕,有肺腑之言相告。”
王晟听到自己的声音从远处飘来,“王上请讲。”
刘符眼前渐渐黑了下去,他眨了几下眼睛,两只眸子褪去光彩,无神起来。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每一次昏迷,他都不知道自己能否再醒来,但他却没有立刻说出来,只道:“景桓,我没力气,你凑近一些。”
王晟便侧过头,凑近他嘴边。
刘符的声音断断续续,显然支持不了太久,却还漫无边际地说着没什么用的话,“我此番生死难知,国家大事系于你一身,我本不该说这些扰你心思,让你徒增烦忧,但若是让我将这番话带进坟墓里去,我偏……偏又无法甘心。”
王晟闭上眼睛,从心里又生生挖出一句话来,“王上请讲。”
刘符看着王晟侧脸的轮廓,舔了舔嘴唇,低声道:“你再凑近一些。”
待王晟离着足够近了,刘符用力仰起头,然后轻轻亲了亲他的耳朵。至少在此时的他看来,王晟的耳朵滚烫,就好像在火上烧过一遍。他脱力地重新靠回枕头上,小声道:“景桓,我……我真喜欢你。”
事到如今,他也不怕说出来了,“我非狎弄于你,虽然起了别的心思,仍把你当我大雍的丞相看。”到底是王晟在他心中积威甚重,刘符顿了顿,忍不住卖了个可怜,“我……我是快死的人了,你就算生气,也先别发火,姑且由着我点吧。”
刘符昏沉起来,眼前一阵阵地看不清东西,却仍竭力大睁着眼睛,要看王晟如何反应。但王晟却侧着头一动不动,好像没听见一般,只露着一只耳朵和夹着沙尘的凌乱鬓角给他。
过了一阵,刘符疑心自己听到了一声哽咽,但这声音太过急促,他又难受得很,一时无法分辨。隔着这么近,他相信王晟听到了自己的话,也就不再多言,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王晟的侧脸看,紧张与失血一同让他心悸起来。
过了良久,王晟才终于转过脸来,只可惜刘符已看不清他了。刘符徒劳地睁大了眼睛,却只见一团模糊人影,感觉身边的被子被掖了掖,随即王晟那同往常一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王上先歇息吧,有事便唤臣,臣就在旁边守着。”
刘符疲惫地闭上眼睛,最后的力气也用完了,他虽然不甘心,却也全无他法。哪怕他身体比现在只好上那么一点,他都一定要缠着王晟,不追问出个所以然来决不罢休。
他到底也没弄明白,王晟有没有一点也喜欢自己,听了他这番话,又露出了什么神情。刘符任思绪沉入深处,半梦半醒间,好像觉得手背溅上了几滴滚烫的水,随即便失去了意识。
他脑中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下雨了吗?不如以此为借口,撤兵回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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号外!号外!帝相感情今日迎来重大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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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在他眼里从来红得如有热意的嘴唇也没有一丝血色……”有的人表面上在一本正经地参加朝会,实际上背地里不知道在偷偷看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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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托孤这里应该是很虐的情节,但是我的内心竟然毫无波动,可能我只适合做甜文作者吧……
快!再多一点评论这个甜文作者没准就有动力保持日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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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按说好好的小说更完,本来不该破坏氛围,可若让我把话憋回肚子里去,我偏又无法甘心——
经某层提醒,你们猜,刘符到底漱没漱口呢……
第68章
众人在帐外等候,全然不知道里面在交代些什么,过不多时,李太医被唤进帐中。军帐掀开了一个角,又迅速在他们眼前合上了。又过了很久,王晟与李太医一同出来,对众人道:“诸位不必担心,王上脉象尚好,现已睡下了。一应军务,由本相代掌,传令众将,升帐议事。”
这时营寨外突然骚乱起来,远远还能听见急促的鼓声,王晟皱眉,“谁在擂鼓?”
兵士跑来道:“丞相,赵军挑战!”
自己这边主帅重伤,赵军趁机挑战,原也是常事,王晟正待不理,忽然听到营外传来喊声——
蛇吃象,鼬吞狼。
可笑蛮奴不自量,今日果死上党。
赵人一遍遍地喊着,末了还要一齐大笑一阵,所谓君辱臣死,众将脸上都浮现出愤愤之色,王晟面色也不大好看。他回头看了紧闭的军帐一眼,对军士道:“在王上帐外裹上一层毛毡。”
因怕打扰刘符休养,众人在中军帐外又另设了一个军帐,用于召集众将议事。听着赵人在营外变着花样地骂,众将脸上都有些挂不住,刘豪铁青着脸,两手撑在膝盖上,看着像是要杀人一般,但到底还是稳稳地坐着没动。朱成比他性子还要更暴烈些,忍了一阵,到底忍不住了,跳起来道:“他娘的,我去教训教训那帮孙子!”
刘豪扯住他,“老朱坐下!他们就等着你出去呢。”
朱成站着没动,“我知道!但人都骑咱脸上来了,谁不出战谁是乌龟王——”
王晟一只手放在桌案上,片刻后另一只也放了上去,他仰头看着朱成,打断道:“此为赵军诱饵,后将军稍安勿躁,且由他们去吧。”
朱成瞪了他一阵,想起刘符那天对他说的话来,终于忍下这口气,哼哧哼哧地坐了回去。
王晟展开地图,“我军虽胜,却是惨胜,精锐折损过半,王上受伤,军心不稳。赵人从前数战皆无还手之力,本来深怀怖惧,如今虽败,只是小败,反而士气更盛。应当暂避其锋芒,待其稍怠,再引兵攻之。”
刘豪不赞同道:“襄阳告急,我们等不起啊,要是在这儿拖的时间长了,恐怕襄阳要保不住。况且赵国已与梁国结盟,将我们拖在这儿的时间越久,对他们就越有利,现在好不容易赶上他们主动求战,我军又岂有龟缩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