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雍高帝纪(42)
刘符想了想,“你把丞相好好地送进韩城,在那等我就可以了。”
“王上不和我们一起吗?”
“嗯,一万人马我带走,你就带那一千人去吴城。”
李七心想,这个简单,又问:“不知王上要去何处?”
刘符将兜鍪戴在头上,系紧了带子,斜了他一眼,“我自有打算,哪能教你预知。赵援呢?叫他过来,跟我走。”
“是!”李七前前后后地忙活了一阵,便站在原地,呆愣愣地看着刘符带着他的一万人马旋风一般地刮走,消失在了夜色中。
第二日一早,王晟在咳嗽声中醒来,不用抬手摸额头便知道自己仍在发热,用了好一阵才渐渐清明起来。他摸摸短塌边上,没有什么温度,猜测刘符昨夜大概是在车外和将士们同住,心中暗怪自己昨夜一闭上眼睛就昏睡过去,不然该把短塌让给刘符,没想到最后反而是臣子睡在车里,君王睡在车外,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从短塌上撑起,倚靠在车壁上,一时间只觉头晕目眩,睁着两眼,却好久才看清东西。饶是他早已习惯自己这副身体的不中用,这时也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他虽然仍没什么胃口,但已一连几日没怎么用饭,再不吃些东西恐怕还会更糟,这么想着,他便唤来李七,让他给自己做些粥喝。
没想到李七早就做好了粥,他刚一问便送了上来。王晟缓慢地喝着粥,不经意地问:“王上呢?”
李七眨眨眼睛,似乎不太理解他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但仍是答道:“王上?应该在长安宫中啊。”
王晟的勺子一顿,“王上连夜回长安了?可是长安出了什么事?”
李七闻言,脸上的疑惑更甚,“王上去什么地方了吗?他不是应该一直在长安吗?”
王晟盯着他,眼神忽地一寒,李七后背上的汗毛一下子便立了起来。在赵国这半月,他一直在王晟身边贴身侍候,觉得丞相文文弱弱的,对他们也甚好,和传言中的不太一样,也不知道为什么连王上见了他都总是有些敬畏,但这会儿他看向自己的眼神,让李七一下子便全明白了。
他听王晟说话时的每一个音都在飘,看样子不一定在吃哪口的时候,眼一闭就能继续昏睡过去,便以为他病的糊涂了,居然异想天开地以为能敷衍过去,假装刘符没来过,让王晟以为他自己记错了。这个把戏他从前就对刘符玩过,当时还真唬过去了,害得刘符蒙起被子就开始怀疑自己,后来刘符反应过来,也只是笑着骂了他一顿,追着他踢了两脚了事。
但现在不行。王晟甚至还未说话,他便汗毛倒竖,大汗淋漓,后悔不迭。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惧怕,连忙跪倒如实道:“并非属下想欺瞒丞相,只是属下也着实不知王上去哪了。”
“王上临行前是如何对你说的?你将昨夜的情形报于我,若有隐瞒,定不轻饶。”
“是。”李七知道丞相的“定不轻饶”和王上的绝不是一个意思,忙一五一十地道:“王上命属下护卫丞相至吴城,说让丞相在那里等他。王上昨夜将一万精骑带走,并未对属下说明去处。眼下距吴城还有十里,丞相是否下令全军入城休整?”
王晟放下碗,阖目在脑海中勾画出龙门附近的地图,过了片刻,他睁开眼睛,重重叹了一口气,心头涌起一阵熟悉的无奈。
“不去吴城,调转马头,去绛州。”
李七张了张口,他想说王上给他下的命令是护送丞相去吴城,但刚一抬头,正对上王晟的眼神,舌头一转,忙道:“属下遵命!”他心里明白,他虽奉王命在前,但是王上已予丞相临机决断之权,王上又未授他手书,故而丞相虽下令在后,但他以近卫的身份对此无权置喙,只得照做。
车架回转,王晟终于也擅入赵境了一回。
所幸两处相距不远,只过了半日,王晟一行便到了绛州城下。他穿好大氅立在车头,仰面向城墙上望去。只见城头上空无一人,城门紧锁,白日里也无人出入,看上去悄无声息,俨然是一座空城。王晟皱起眉,心中思量,正无头绪间,忽然听得三下擂鼓之声,他忙将视线转回城头,只见城墙之上,呼啦啦立起两排“雍”字大旗,中间拥出一个人来,正是刘符。
他走到城墙边,将手搭在青黑色的砖石上,从那上面便掉落两团白雪,纷纷扬扬地洒下来,弄得城下好像又下雪了一般。王晟见地上没有打斗痕迹,本就心中起疑,这时见城墙上还有积雪,便确定了,绛州守军甚至都未抵抗便开城纳降,却不知王上又用了何种方法。
刘符扶着城墙,哈哈一笑,低下头看着他喊道:“景桓!你来晚啦,绛州已被我夺了!”
王晟亦仰头看他。他年少时挑灯夜读,看坏了眼睛,只能看得近处,一丈开外便难以看清,更何况刘符站在高墙之上,于他而言,面目更是模糊难辨,只能通过身上金甲识出,但这时候刘符的脸好像反而在他眼中渐渐清晰起来。他负手而立,仰面定定地看着城墙上面。忽然间,其他人的身形都在白皑皑的天地中隐去了,隔着高高的城墙,他唯一看到的,便是那张年轻的、张扬肆意的脸。
隆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张脸便忽地又模糊了下去。王晟缓缓将目光垂下,看着正在打开的城门,压下心绪,率众入城。
他登上城楼时,刘符正在吃橘子,旁边的橘子皮摆满了整整一盘,见了他,还从自己手中拆了几瓣分给他,“笑道,景桓定是来兴师问罪的。别急,坐下吃点橘子,冬天没什么瓜果,只有橘子还算好吃。”
“多谢王上,臣吃不得这个。”王晟没接,在刘符对面撩袍坐下,“王上因何如此?”
有胃疾的人要忌食的东西太多,刘符也没记清,只得讪讪地收回橘子,自己吃了。见王晟问话时面上隐隐带着怒意,他心里本该凉飕飕的,但自觉有理,便坦然道:“景桓也知,赵国为我强邻,之前两国各自忙于伐魏,故虽有龃龉,却并未交战,也算相安无事。如今魏国一灭,两国即刻便要开战;况且他赵国三番五次加害我大雍的一国之相,此举与宣战无异,我又何须粉饰太平;再者,我只是占了一处小城,又非如何紧要之处,只是为了给赵王提个醒,教他知道我刘符不是好欺负的。”
“赵国几次加害于臣,都无有实证,王上无故出兵倒是实打实的。”王晟叹气道:“况且龙门为军事要塞,渡过黄河,绛州便为第一道屏障,王上如何能说并非紧要之处?若赵王闻讯,再起大军来夺,王上仅凭一万人,将如之奈何?”
“若我未得绛州,要伐赵,必与赵隔河对峙,若相持于龙门,则绛州为要塞。但我已得此地,绛州归为我境,再出兵伐赵,黄河已非天险,绛州也就不再是要塞了。赵王若是乐观些,也这么想,那便也没什么好气的,不过是丢了几个县罢了,赵国领土那么大,总不能那么斤斤计较。”
王晟几乎要被刘符的这番说辞气笑了,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见刘符又剥了个橘子道:“再说了,赵王若是有胆量,便与我开战,没有胆量,就回去休养生息。我不怕他和我打,就怕他不打。”
事已至此,王晟也知多说无用,只得谋划起下一步如何行事,他皱着眉缓缓道:“赵国与我大雍,两国原本以黄河为界,如今王上攻下绛州,本应从此发兵,分定各郡,如此可为久驻之基。但今冬盛寒,不宜用兵,此地孤悬国外,实在难守,不知王上可有下一步计划?”
刘符哪里想的那么多,他自信一旦用兵,绝不会输于赵国,于是行事便百无禁忌。攻下绛州,也不过是一时兴起,打算先蜇赵国一口,日后再寻机咬下大块的肉,本也没有在今冬与赵国开战的打算。但王晟此言让人不得不虑,刘符闻言起身思索一阵,忽然双眉一压,将橘子皮远远掷入盘中,“我调右将军来守。我这叔父,平生作战勇敢,但这勇敢还得排在第二,他最擅长的其实是守城,只要给他的人马够用,就没有他守不住的城池。绛州城交给他来守,万无一失。”
他话音刚落,便见斥候来报,说城北二十里发现赵军。刘符忙问:“可看清是多少人了?”
“回王上,大概是两三万。”
“果然不出我所料,赵国在西境还没来得及布置多少人马。”刘符抚掌笑道:“两三万人,好说、好说。”
笑过之后,他神色一肃,“赵援、马和听令!赵援,你率一千人,在城西埋伏,马和在城南埋伏,见城头竖起大旗,便朝城楼掩杀。记着,要鼓噪而行,声势越大越好。李七,你领五百人,在西南林中,折断树木系于马尾,扬起烟尘。赵军不久即至,你三人速去吧!”
“是!”
刘符又转头对王晟笑道:“绛州城城墙坚固,景桓不好奇我是如何拿下此地的吗?夜里我便是叫人燃起火把,弄得绛州城外四面八方都是火光和鼓噪之声,照的城中恍若白昼一般,和现在一样虚张声势,再率军到城下。没想到绛州的守军窝囊到那种程度,还没说几句话,便开城纳降了。”
“王上用兵,多有奇计,人莫能测。”王晟先赞了一句,话锋一转,“即便如此,守将未作任何抵抗便打开城门,也足见其是昏聩之辈。”
“所以我一入城便将他杀了,此辈留之无用。”
“王上,臣的意思是,”王晟无奈道:“从附近赶来的援军,未必也如此辈一般不堪。”
“哎,景桓莫忧,我观赵国西线守军中没有如此人物。”刘符浑不在意地笑笑。
王晟皱眉,还想说什么,忽然喉中一痒,开始不住咳嗽。刘符忙让人给他上了些热茶,关切道:“景桓这病还未见好么?”
“王上一日不回长安,臣的病怕是一日难好了。”王晟摇摇头道,话虽如此说,却仍勉力压抑咳嗽,不教刘符担心。
刘符听出来王晟是在暗怪自己又多生事端,替他拢了拢大氅,笑着没说话。
过不多时,赵国的援军便到了城下。
刘符站在城头,望着城下黑压压的人马,也不开口,只等着城下的人说话。果然,一个将军模样的人打马上前,朝着他喊道:“你为何人?叫你们将军回话!”
刘符见他轻视自己年轻,便回道:“我乃雍王,叫你们赵王回话!”
城下的军队面面相觑了一阵,不相信雍王看上去这么年轻。虽然他们早就听说雍国的国君刚刚加冠没有几年,但听说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一回事,眼前的这个人,甚至连胡子都没有,如何能统军治国?怪不得在赵国如此胡作非为。
“赵雍两国正在修好,雍王为何率军夺我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