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台赋(93)
真的陷入流沙了么?大漠凶险无比,一路上这样的险境不知要遭遇多少,真是苦了他了。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片刻才道:“我如今,只是阶下囚。”
“我听见了,你刚刚求伽萨哥救你,但他不理你。”姒玉仿佛下定决心要为伽萨讨个公道,声讨我一番,“你这样不洁身自好,以后没有姑娘嫁给你。”
我眉尖抽了抽,扭过头去不说话了。
是,方才从桌下抗走我的人是伽萨。他一声哨唤来躲藏暗处的白狼,带着我至这间暗室,顺道带上了无处躲藏的姒玉。
他曾经也这样救过我,只是如今除了将我放在绒毯上,他与我再无话说。
我顾不上躲着姒玉,拉着他的衣袖求他不要冲动,最终得来的只有他抑着杀气的一瞥,以及将我的手从袖上重重拂下。
“我在渊国早就被退过亲了。”我抚平翻卷的衣摆,拂去上头沾染的灰尘,“没人要我。”
姒玉一噎:“那你为何还不珍惜伽萨哥?你这样以后可怎么办?往后还能议亲吗?”
我抬眼盯着尚且稚嫩的少年,笑道:“求他赐死我好啦。”
话音刚落,便听身后暗门一声轻响,浓重血腥气登时溢进暗室内。借着外头烈烈火光,隐约可见一人提着把刀站在台阶上。
刀尖在砖石上刮擦发出刺耳响声,血迹淌成一条长河。
我眯了眯眼,目视伽萨逼近至我跟前。
“伽——”姒玉正嫌与我话不投机,张嘴就要喊出声,只见伽萨挥刀而至,吓得他狠狠一激灵,连忙起身躲了出去。
我垂眼看了看抵在颈边的刀刃,腥热血迹滴落在衣裳间,黏腻沿着皮肉滚落。
“可有话说?”他居高临下地睥睨,双瞳里已满是血色。
我扫视一眼,立即发觉他满身伤口纵横交错,已将身上礼衣染得透红,足以可见方才外头厮杀成何等惨烈之象。
“你在边疆……”过得如何?
话还未说完,那刀刃又往我颈侧迫近一分,几乎可感滑腻鲜血沾染在了皮肤上。
我闭了闭眼,重新打量着自己收拾体面的衣裳打扮,道:“我从未……”
从未对你变过心。
可他想听的依旧不是这句话,那刀刃贴着我的颈侧,几乎要破开那一层薄薄的皮肤。
伽萨压制不住怒气似的骤然贴近我,一手拽住我的发迫使我直视他的双眼。
我望着那双曾在梦中无数次对我笑的眼睛,一时间思绪万千,大着胆子抬手抚上他的面颊,指腹轻轻划过那张金色面具。
他同样盯着我的眼,胸膛大幅度地起伏着,细窄如一线的蛇瞳终于渐有恢复清明之兆,却在我试图摘下他面具的一刻再次露出狠戾之色。
随即,我肩上猛地一痛,面具从我手中脱落砸在地上,左手软绵绵地垂了下去。
刀刃破开皮肤的前一刻,我看着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哽咽道:“抱歉。”
“我没能护住她,抱歉。”
伽萨的眼瞳再次骤缩,整张面庞扭曲成我从未见过的可怕模样。
我心知他此时发了狂,闭上眼等待那把刀砍下,却只听“哐当”一声响,是刀落在地上的声音。
伽萨的身子晃了晃,黑血从嘴角接连涌出。他双膝一屈,脱力地重重跪倒在地上,吐出一口黑血。
同时,我的心似是被琴弦勒碎了,几番痛得眼前一片模糊,亦有鲜血从口中溢出。待到好不容易压着疼痛心口恢复了神志,又见一道身影径直砸下来,我连忙张开手臂让伽萨倒入我怀中。
他此时面上血色早已全无,七窍皆往外淌出黑血来。
“救命……”我无力地抱着他沉重的身子,却一步也无法往外挪。
又一波心痛骤至,连手臂也渐渐失去了知觉。我奋力摸索着,逐渐麻木的指尖终于探到了那布满茧子的手。
两只伤痕累累的手,相别一载,终于能够重新十指相扣。
作者有话说:
想说饭做好了大家快来吃,又感觉怪怪的
是糖啊家人们,眠眠已经是萨老师发疯过程中唯一能让他保持清醒的人了,你们细品!
第71章 和好!*
苏醒那日,窗际天穹是瑰红色的。像是有人将鲜血随手抹在云上,日光又从不均的红絮背后撕开道裂口,妖异得很。
我原以为是晨光熹微,新日初升,后来才发觉自己身在黄昏时分。
从前听宫中老奴说,屠城那日先帝士卒杀红了眼,整座贺加王宫血流成河,将天空都映成了赤红一片,三日不消。想来同今日之景,别无一二。
神思在虚无处飘荡许久,才被一阵隐忍的哭声拽回了躯壳。我侧目望去,窗檐底下隐约露出两个人的身影来。
“你别哭了,一会儿把主子吵醒了怎么办?”我辨了片刻,认出宴月的声音。他压着嗓音劝,“这么久不见,主子若是一看见你满脸眼泪,又该心疼你了。他一挂心,病就好得慢,你不就更难过了么?”
“你知道些什么?”容安细弱的嗓音宛如挂着露水的草叶,不时颤抖一下,“说什么以天下养他,我们公子自从到了万明就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整日里病来病去,二殿下还说那样的话……要我说,索性放我们回渊国去,总比死在这儿强。”
“你又浑说。”宴月有些急切起来,未能压得住陡然提高的嗓音,嚷得我额侧狠狠一抽,口中不禁“嘶”了一声。
榻边立刻冒出个清瘦却灵巧的脑袋来瞧我。
“公子。”桑鸠趴在榻边把我好好打量了几眼,确认我是苏醒了才又唤道,“公子……”
未几,那嗓音中已满是如释重负的哭泣。
“没事儿了。”我摸索着从锦衾中探出手,覆住他那双被重活磨得变了形的手,安慰道,“我醒了,别怕。”
桑鸠含着泪点头,犹豫地回首望向门口,又忧切地盯着我的脸瞧,薄唇紧抿似有心事。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外屋里大约坐着几个人。
“请进来罢,我已经好多了。”若非急事,他们不会在此处坐等我这不知何时会转醒的人。我拍了拍桑鸠的手,示意他将人带过来。
看着来人快步走近,我倒是有些惊讶。
伽殷眼底泛着浅浅的红痕,泪意还未完全消退,浓艳而张扬的容貌在这一刻竟如花团枯萎般颓然起来。
她骤然开口想要说话,又不忍地望一眼我的伤势,几度踌躇,干裂起皮的唇开合多回又难以启齿。我吩咐桑鸠去沏茶,伸手请她坐下说话。
“嫂嫂,你伤成这样,我这时候本不该来打搅。”伽殷一口气饮干了盏中茶水,才道,“可是二哥他……他很不好。”
“整整三日了,他自从醒后就将自己关在房中,任谁都不能靠近,更别提见上一面。他这副模样,我实在是担心得很。”
伽殷搁下茶盏,握着我的手哀求道:“嫂嫂,你去看一看他好不好?”
我未置可否,率先抬眼看向站在她身后的温辰。
他垂眼望着肩头瑟瑟颤抖的伽殷,羽睫抬起时,眼底有藏不住的担心。可那双眼而后看向我时,却又压着满满的为难。
“阿鹤,你……”他甫张口,却被伽殷攥住了衣袖,只能讪讪闭上口,微微皱起眉。
我强撑着坐起身,当即一阵头晕目眩,脑中更是疼痛难忍,只能闭目休息片刻才勉强提气精神来分辨他们的话。
温辰见状连忙道:“公主殿下,阿鹤他如今身子孱弱,御医叮嘱不能伤神,你就饶他再将养几日,可好?”
闻言,伽殷唇角垂了垂,并不同意。
她倔强道:“嫂嫂等得起,那我二哥呢?他受了那么重的伤,已经三日不进一口水了。难不成他受的这些伤里,没有一道是因为嫂嫂你的么?”
我点了点头,气弱游丝:“你说得是。”
“你们渊国人都是一起的,自然相互扶持。人人都心疼嫂嫂,二哥如今只有我了。”伽殷盯着我,言语一时有些激烈起来。温辰忙抬手压在她肩头,示意她少说些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