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台赋(171)
“嗯, ”我应了声,掉转马头往东边去,“去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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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嫂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里坐?”伽殷坐在殿上,怀里亲昵地抱着只黑黄斑点的猫。
那猫生着一对碧眼儿,四肢修长、双耳宽大,活像只小豹子,叫我想起那自由自在生活于野原的黑豹。
“在宫中闷得慌,左右一想,还是来瞧瞧你。”我笑着抿了口茶,里头兑了羊奶,带了股奇异的腥气,倒是不难喝,“总不好叫你觉得,兄长忙于朝政,冷落了你这个小妹妹。”
听罢,伽殷轻笑几声,挠了挠那猫的下巴,“好哇,你们自己去渊国逛了一圈儿,把宫中诸事都丢给我与三哥。如今想起来了,竟还是空手来的,连份礼都不给我捎来。”
我摇摇头,“非也。我是想备份厚礼,可还有什么礼,能金贵得过公主发间那朵绢花?”
伽殷羞涩地一压眼睫,抬手摸了摸那花间穿了宝石珠子勾的蕊心,面上很快恢复了平静,“我就知道,你是来找长砚的,可不是专程来瞧我的。”
“我有一事,愿先说与公主听。”我正色道,“若公主以为可,再与长砚说也好。”
她好奇地托着下巴,将身子往前倾了些,“哦?”
“我今日去了贺加遗民如今居住的聚落,见他们生活得很是安稳。”我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块点心,也是渊国式样的。那猫一见,闪身蹿到我的怀里来,毛茸茸的长尾在袖下蹭来蹭去,未几便躺下了。
伽殷点头,侃道:“二哥对嫂嫂可是情真意切,嫂嫂的事他可没有不尽心的。”
我抚弄着猫的肚皮,“不过我听闻晟都内亦有不少其他部族的流民,如今四散在各处。虽说城中还是万明人居多,各族习性相差较大,他们难免不与当地居民冲突。一来二去,城中风波不断,易扰了王都的清净。”
“嫂嫂的意思是……将这些流民迁居别处?”伽殷眨了眨眼,“可他们已在城中生活多时,少说也有十年之久,若是贸然迁走,只留下贺加人,可是不妥?”
我道:“并非是将他们迁居别城,而是如贺加人一般,由官府出面,专划一片地让他们居住在一起,再设官员专管外族事物,总比现在流散四处、放任不管的好。”
伽殷沉思片刻,拍手道:“这倒是个好主意,分出专人来管,比事事都要上奏简单得多。”
“嗨呀——”她长叹一声,撒娇似的道,“嫂嫂不知道,你和二哥不在的那几个月,我都快被城中政事烦昏过去了。若是嫂嫂早些回来就好了,也叫我清闲清闲。”
“是是是,都怪我把你二哥哄走了,给公主赔不是。”我站起身,抱着猫略俯了身子,又道,“等晟都先行,若是妥当了,再推行到其他城中,这样外族人与万明人之间便也能好好相处,不至于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惊动了前朝。”
“不过嫂嫂怎么与我说起这事?是不是二哥有什么事叫你生气了,你不理他?”伽殷弯起眸子步上前来,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
“这倒不是。”我将猫抱回她怀中,“我还得请公主帮个忙,自然要问问你的意思。”
伽殷抱着那猫在怀里掂了掂,碧绿的眼眸一转,便转过身去“哼”了一声,嗔道,“我知道了,你是想叫长砚来管这事,是不是?”
我勾唇道:“公主聪慧,一点即通。”
“也好,”伽殷踱步回了座上,转身回来时已经没了方才的娇嗔模样,“长砚哥哥擅长这些,我晚上便与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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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轻轻拂过,转眼便吹入了夏日。
如今是八月十九,再过几日便到了我的生辰。伽萨这几日忙着,我独自在宫里走了走,立在明月台上看云飘荡无所依。
夏日长,万明今年的雨却不多。河水涨不起来,伽萨心心念念的荷花也还未栽下。前朝有邹吕在嘴碎,明家兄弟照旧与他为敌,来来回回,唇枪舌剑打得不可开交。
虽说日子就如潭中深水,无风不起波澜,可我总觉得有些东西在无形之中悄然生变。自与明家兄弟见过之后,我有意避开了伽萨桌上的奏折,他似乎也不大与我谈论前朝之事了。
我不知道这样究竟是好或是不好,只当是太闲了方有的胡思乱想,挥一挥袖便过去了。
可总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今日前朝呈上来一份文书,眠眠。”伽萨将那份书信捏在手里,犹豫了半晌才递到我手中。指腹摩挲过那段绢布,我认出这是渊国方有的布料。看向伽萨凝重的面色,顿觉此事不妙。
能让他主动与我说起的,定然不会是什么好事。
我展开绢布,内嵌一份书信,娟秀清丽的字迹跃然纸上——
“……大渊愿与贵国结皇室之姻亲,重修两国之旧好。”
这是伽萨曾经写在狼皮军书上的话,被人原原本本地抄写在了这份书信中,重新交还他手里,甚至颇为用心地将日子定在我的生辰之前。
是冲我来的。
作者有话说:
更了不太应景的一章QAQ
第126章 剧变
“表哥怎么这样看着我?”
凝脂似的柔荑拂过茶盏,按着盏托向我面前推了推,鲛帕轻搭在瓷白的沿上,落下一道淡雅的香意。
我垂眸盯着眼前的女子,寒霜在眼底积了一层又一层。
沈宝璎自如地笑着,乌黑眸子与太后如出一辙的深邃。她虽两眼弯弯,长眉却压下,带着股不易察觉的疏离。
“皇叔送你来和亲?”我立在桌前未坐下,便能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手里将那份书信捏得皱成一团。
护送她的车马穿过大漠,径直抵达万明南部的三金关才被关令扣住,快马加鞭将这份文书送入朝中。
三金关是万明极北之地的一座关口,与渊国相距最近。所谓“三金”,便是金沙、金甲、金通宝,头两个是指大漠及其守卫者,后一个则是大漠中藏着的至宝。因三金关从前富裕,便被选作了与渊国通商之路的起始地。
而那条道的原身,甚至是当初伽萨带我入渊国时,为了减少大漠里耽搁的时日,琢磨一月有余才开的。
竟是首先方便了她。
我心中气得冷笑,牙根咬得酸痛,恨不得碎作千万片。
“表哥不想见宝璎,宝璎心中清楚。”沈宝璎将我铁青的面色尽收眼底,却未曾流露出半分气恼。她仍是得体地坐在那处,脸上挂着恬静的笑意,“君子成人之美,宝璎虽是女儿家,却也不愿替人作恶。”
“你既然知道,又何必现在我眼前?”我上前几步,她身侧的两个侍女亦上前将她护住。我压着怨气,“你明知道当今的情势,他的心思不在女儿身上,不远千里到这风沙之地,不过是自我轻贱了。”
更何况,沈澜当初分明应允了我与伽萨之事,这才不过半载,怎会突然转变了心意?
沈宝璎却将那两个纤弱的侍女轻轻拂开,立起身来与我道:“表哥不想我来,我却有不得不来的缘由。”
她徐徐上前,抬起手虚掩着唇,贝齿在我耳畔轻声道:“表哥以为,如今的渊国还是皇叔的么?”
难道不是么?
我眉头微微蹙起,猛地想到什么,心中一紧,“你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表哥,皇叔败了。”沈宝璎退开半步,我便清晰地看着她那双明亮温柔的眼里噙着泪,水玉似的破碎了,滚到面颊上,“如今的大渊,早已经换了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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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摇曳,人影憧憧。我来回踱着步,时而抬眸,与伽萨相顾无言。
若真如沈宝璎所说,在我与伽萨离开渊国的半载之内,太后就雷厉风行地策反了诸位留在渊京的权臣,将沈澜拖下了皇位、囚禁宫中。一切发生之迅速,让他连一封信也未能传到我手中。
或是说,她专等着伽萨离开渊京,以免万明金甲得了消息千里奔袭,搅了她的大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