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台赋(201)
“打雷了?”我恍惚地盯着他,又抬眼往窗外亮堂处去寻。良久才发觉自己身在冬日的万明,天阴如盖,实在不是会打雷的样子。
“不曾打雷,别怕。”伽萨用力地捋了捋我的上臂,蹙眉向响声处看去。
桑鸠匆匆地进来,见他陪在我身边又想退出去。伽萨叫住他,厉声道:“外头什么事?做事这样不当心么?”
“你别吼他。”我喘着气,一只手压在胸口,向桑鸠道,“什么东西砸了?”
桑鸠面色有些惨白,向那处回头了数次,才小声道:“刚才小殿下过来,说想探公子的病。”
“问你砸了什么,只说就是。”听闻与自己的亲弟有关,伽萨的面色凝重起来。
桑鸠猛地跪在地上,泣道:“奴说公子在安寝,领他到一侧的小阁去暂坐。谁知小殿下好奇乱闯,将公子的……将公子的……”
“什么?”我拧起眉头,飞快地回顾着小阁中的陈设,额上的青筋突突跳着。
“将公子的琴碰掉在地上,砸坏了。”桑鸠的肩头耸动着,呜呜咽咽地害怕,又碍于伽萨在场,不敢多言,只能伏在地上。
正巧容安进来,见状连忙取来冬衣披在我身上。
我定定地任伽萨扶着,许久才理解了这话的意思。小淘儿把琴碰掉在地上,而万明的地……
我垂眸看向地,殿内冬日里铺了厚厚的绒毯,而其下覆着的便是玉制的地砖,这玉料坚硬无比,若是琴砸在地上必然受损。而为了节省银子,今年冬日里,小阁并未铺上地毯。
“那是母亲留给我的琴……”我脑中闪过此念的下一刻,突然挣扎着爬下床,往那小阁处踉跄赶过去。
只见小阁的地面上木块散落,根根琴弦断裂了蜷在零落的木屑上。玉制琴徽躺在各处,底下铺着张裂了大缝的琴面。
那一张好好的琴,已经被摔得不成模样了。
我心中惊气交加,眼前又模糊起来。目光瞥见屋角垂手站着的少年,我上前几步,怒道:“你!”
小淘儿无措地站在那处,辩解道:“美人哥哥,我不是有意的。我以后赔你一张琴,陪你十张!”
我被他这“十张琴”弄得更加气恼,“这是母亲留给我的琴,你拿什么赔?你、你!”
“眠眠,眠眠。”伽萨匆匆跟上来,见罪魁祸首仍在此处也不禁动了怒,厉声道,“你还不滚出去?”
小淘儿垂下头,缓缓地绕过那一片狼藉。经过我身侧时,还不忘与我告罪,“抱歉,美人哥哥。”
我跌坐在地上,一点点将琴徽都找到,再去碰那琴面。伽萨拉住我的手,“眠眠小心木刺。”
他回首与跟在后头的桑鸠和容安道:“把琴的碎片都收好,一件也不要少,送去叫工匠修好。”
我被他拉着坐到一旁,目光仍紧紧攥着破碎的琴,看着它被两双手轻轻捡起来收入小筐里,仿佛在做一件极残忍的、决绝之事。
“碎成那样……都碎了……”我喃喃自语,骤而痛苦地闭上眼,“根本修不了,修不好了……”
“不会,”伽萨捧起我的脸,掌心的温度让我的脸颊暖和了些。他轻声安慰我道,“不会修不好,我叫宫内所有工匠一齐来看,定然能找出一门法子来,将它恢复原貌。”
我看着他关切的目光,呆呆地点了点头。他正抬眼去看一旁的两个小奴,我忽而又道:“琴坏了,正巧,我也要死了。”
后头跟来的青云白虹二人许是正巧听到这话,两人对望一眼,忙上前替了容安。未几,容安端来一盅汤药喂我喝下,才让我定了心神。
神志缓缓清醒,我的心也仿佛从冬夜的冰雪里消融。一旦恢复了柔软,悲喜便再次复生、野蛮地攀爬在心头。
“皇叔只给了我这把琴,我还把它弄坏了。”我低头看着药碗,眼泪落在碗底薄薄一层药里,溅起点点苦涩,“母亲留给我的念想……”
“已经送去修了,定然能修好。”伽萨要来手帕替我擦着眼泪,拿起药碗时突然眉头一皱。
而我尚未发觉异样,仍悲戚地说着:“皇叔定要责我,母亲若泉下有知,也会怪我。一张琴,我都护不好。”
“非你之过,是小淘儿那孩子不省事。我罚他禁闭一月,叫人打他三棍让他长记性。”伽萨温声哄着我,一面却拒绝了容安伸过来接碗的手。
“是我命苦,我的命和这药同样苦。”我抽了抽鼻子,一把抹掉眼泪,又开始神志不清起来。
而伽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神态,转而问容安道:“你们这里,前几日神思倦怠、身体抱恙的人都是哪些?”
容安停下替我擦泪的手,想了想道:“除了公子,就是奴与桑鸠症状最重,而后是几个在殿前打扫的小奴。”
“你们的症状分别如何?”
“公子这般,王上已经看到了。除去身体不适,公子时常困倦无力,五感似乎也比常人更敏锐些,所以夜里难眠、也怕声响、怕痛。”容安叹了口气,心疼地看向我,而后道,“奴的症状比桑鸠重些,时常头痛恶心,前几日未能起身服侍公子,请王上赎罪。”
“桑鸠与其他人如何?”伽萨继续问着,我也抬起眼来,见容安对答如流,方才松了口气。
“这么说,桑鸠的症状轻些,而后是那几个小奴?”伽萨盯着那药碗看了许久,“你们这几个小奴里,你跟着你家公子的时候最多罢?”
“是。”容安答了,不忘帮桑鸠解释一番,“桑鸠先前被公子指去了郡主那里照顾她,前些日子才回来与奴一同照顾公子。”
伽萨的目光一挪到桑鸠身上,他便轻轻抖着。幸而伽萨并未再盘问他,也挥退了其他人,只留下容安带回了偏殿。
“怎么了?”我终于回过神来,暂且抛去了关于琴的念头。
伽萨见我终于清醒,终于长舒一口气,甚至给容安赐了座。
他将我凌乱的发都掖到耳后,容安立刻将一枚手炉塞进我手里,低着头迎下了伽萨赞赏的目光。
“你家公子是不是每日早晨都要这么闹腾一次?”伽萨问。
“我怎么……”我虽病着,还是委屈得想回嘴。
容安道:“公子夜不能眠,多亏有王上陪着才能睡一会儿。故而公子平时极安静,连话也不爱说。”
好容安!我在心里默默夸他一句。
“奴还有一言。”容安又开了口。
伽萨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王上总说是‘你家公子’,可奴觉得这话怪怪的。”容安垂着头,并不看我,只说,“要论公子是谁家的,不过两个。一来公子是渊国沈家的,因公子的父王是沈家人;二来……”
他转着眼睛看向伽萨,一副“王上应当明白”的表情。
伽萨一愣,随后笑道:“你这小奴很是不错!”
容安可恶!我心里嘀咕一声,却见容安垂下的头借着掩护,唇角微微向上勾起。
“你觉得他好,你把他收走罢!”我道,“防贼似的,到底怎么了?”
伽萨收敛了神色,指着刚刚放在案上的碗道:“这药是你一直用着的罢?”
“是,”我想起这事就不快,话里带着几分抱怨道,“那庸医无用,开了多少药方也不见效,还照从前的老方子吃着就还好些。不过近来药力似乎也在消退,不如从前吃着的好。”
“又或许是药材不佳,”我仰起脸,将因呕吐而破损的唇角指给他瞧,“你看,那些药我喝了总反胃,吐了好几回了。”
闻言,伽萨的眸子暗下来,又问容安:“你每次拿药来,都要替他尝一下,是不是?”
“是。”容安答。
“这就是了。”伽萨道,“我先前想过,若是香药查不出异样,只能在其他东西上下功夫。而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