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台赋(119)
“你究竟想说什么?”他的声音寒得像三九的冰,带着一股伤人的戾气。
我踱到他身后,俯下身轻声道:“世上根本没有圣子定天下一说,不过是你的好弟弟伽萨为了骗过你父王,将我顺利接至宫中而编的谎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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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夜谈
血丝缓缓爬上那只眼珠,宛若裂口般向着墨绿瞳孔蔓延。赤红的裂谷里,有东西在塌陷。
“一派胡言!”伽莱搭在扶手上的手指骤然捏紧,因常年练武而扭曲的指节从皮下凸起,将青筋衬托得格外显眼,“你休想搬弄口舌。若非圣子之说,伽萨何需大费周章将你收入自己殿中?”
“我倒是真希望,自己能有定天下的本事。如此,他便不必这样辛苦了。”我看着他额上的血管随着胸膛的起伏而突突直跳,暗自撇了撇嘴。
“不可能!”被刀疤纵断成两截的浓眉压在眼上,伽莱的恨意从胸中透出来,仿佛想要将我撕碎在齿间,“绝不可能!”
我自然知道他不愿清醒,又或是明白了内里,口上却梗着不愿说信,又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终归不是圣子,亦不能如传闻中的那般身有神力,可平定天下。说来实在是好笑,若想要江山万里尽在手中,不依仗自己马背上的功夫、谏纸上的文章,倒将寄托在我这药罐子的身上。”
“若说出去,岂不沦为天下笑柄?”我略略将身一俯,半是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双眸弯起露出一丝嘲讽。
伽莱恨极,伸手想来抓我的颈,被我轻松躲过去。那缕细长的小辫在空中晃了晃,最终垂在了胸前。
他忘了,我早已不是从前匍匐于地的病秧子。
我随意踱了几步,道:“你在宫中的接应,是伽宁罢?除了她,我想不出这宫中还有谁会替你做事。这般拙劣的手法,你就不怕给她招来杀身之祸?”
伽莱瞳孔一缩,不屑道:“她?我想要入宫,何需那小东西?”
“这戏都演了百八十遍了,”我拿起小几上的一只红釉小碗瞧了瞧,是宫外新送来的,“你以为当着众人的面胁迫她就可以将孩子撇得干干净净,渊人用烂的把戏还捡在手上玩。”
万明人果然都直来直去的,说陷害就陷害,说做戏就做戏,一点不懂得迂回循序。亏我从前花了那么多心思,夜里盘算得觉都睡不安稳,如今想来还不如直接拿刀杀人。
“你想做什么?”伽莱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
我盯着他默不作声,直到那只眼瞳开始微微地颤抖,才缓缓张口:“我不和孩子置气。”
伽莱隐忍地松了口气,又说:“你将这些话告诉我,是打定主意不会让我出这道门。“
我摇摇头道:“你对王位的觊觎之心未消,我从一开始便知道,不过伽萨还是放了你。我自然也懒得再杀你。”
“我有功在身,他若是敢动我,必然会落得残害手足的罪名。”伽莱眼中重又出现了桀骜之色,想要为自己挣个临危不惧的体面,“你们不是不想,是不敢。”
我哑然失笑,道:“杀你早有千百种罪名,随手捏一个便是,比捏只蚂蚁还要简单,不屑用罢了。”
想要落个英名,可我偏不遂他的心愿。
“你究竟打得什么主意?”伽莱的声音暗哑而凶恶,“此时不取我性命,将来若落到我手里,定叫你生不如死!”
“外头有守卫候着,?你出去便知道了。”我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算是回应他那句恶言,拂袖离开了。
殿外自然是送他回边疆的人,一番折腾后一无所得地被送回那边陲之地,于他那种野心勃勃之人来说,倒更像是讥讽。
“就将他这么原封不动的送回去?”伽殷走上前来,与我并肩而行,“嫂嫂,我怕有些不妥。”
“什么妥不妥的。”我笑道,“他为了王位疯迷,我非要让他明白,自己哪怕穷尽一生也永远得不到所求之物,这才是最让他痛苦的事。”
不断挣扎、算计,然后一次又一次在即将功成之际功亏一篑,进而为此耗尽一生却始终一无所得,岂不比一刀了结他更让人痛苦?若是下次还来,继续放他进来就是,届时再叫人捉住送回去,我不信他心中不煎熬。
再说了,此时就算想杀他,我的手也不便沾染鲜血。
我们正走着,忽闻身后传来一声冷淡的“沈鹤眠”。回眸看去,是伽宁。
她那张尚未长开的面上透着无边的清冷,薄唇轻轻向下垂着,颈上裹着一道白绸。
伽殷正要张口斥责她无礼,我按住了她的手,示意伽宁继续说。
“替我寻一座佛堂。”
我心底有些诧异,道:“伽宁,我不会苛责你父亲,亦不会追究你的所作所为。将来议亲也好,婚嫁也罢,我和你王叔必然会亲自为你做主,你大可安心在宫中住着。”
“不必,”伽宁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声音沉静如水,“我看着你们斗来斗去实在是累得慌,不如尽早抽身。从此斩断红尘、潜心静修,将来你们谁输谁赢,都与我无关。”
“你父亲他那是用刀,并非是……”我还想说些什么,伽宁却径自从腰间摸出一把精巧的袖珍小刀,削去了自己的一缕发。
伽殷与我对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先前在我身边教养,就已经有些心灰意冷。”她拉着我往回走,“走到这一步,实在是无人能解她心结了。”
“在宫中修一座佛堂,派两个与她亲近的女奴跟着罢。不必住到宫外去叫众人都知道,若是将来长大了想要还俗,也容易些。“”一时间,我心中感慨万千。
从前孤身在渊宫里看着宫中人明争暗斗,我亦有时百念俱灰,后来跟在伽萨身边才逐渐变得鲜活起来。
如今只能盼着,将来伽宁也能碰到融化她冰心之人,
“之后的事就麻烦公主了。”我步至阶下,“我还得回去。”
“嫂嫂手上有急事?”伽殷问。
“也不是什么大事。”我笑笑,告了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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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不是什么大事,也不过是沐浴,焚香,拜佛,积德,祈求伽萨在边关一切安好。
我遣散众人,手中捏着三炷香独自跪在蒲团上,拜完元始天尊拜如来佛祖,末了又拜观音菩萨,最后连着那妖里妖气的金身蛇像也供奉了香火。
“公子从前不是不信这些的么?”容安见我出来,悄悄地问。
“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我拂去袖上的香灰,道,“我如今就爱信这些。举头三尺有神明,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正巧,桑鸠捧着个红木漆盒迎上前来:“公子前些日子托人雕的黑耳大猫像,方才有人送来了。”
我两手一拍,将那盒子打开一瞧,果然是栩栩如生的一只黑耳猫,身着玳瑁斑纹,两耳垂下黑色长毛,怒目圆睁,威风凛凛。
“公子,这是什么猫?看着又像豹子又像狐狸的。”容安好奇地把那大猫大量了好几眼,半躲在我身后又怕又想瞧。
“这是番邦的黑耳猫,传说能扑杀食蛇鹫,拗断它们的翅,撕碎它们的爪。”我示意桑鸠将雕像摆进房中,“很是凶猛威武。”
桑鸠行了个礼便进了屋,容安回眸盯着那像望了许久,又道:“公子是记着文吉人信奉食蛇鹫,所以才特意寻来这大猫像的么?”
我心中有些不好意思,略略忸怩了片刻,道:“刀剑无眼,我只盼着他在沙场之上好好的,千万不要受重伤。”
月亮渐渐上了半空,我坐在屋檐下,定定地望着那轮圆月。
人人都说明月寄相思,可我偏不敢思念他,怕月光扰了他的心绪。
容安席地而坐,陪我一同望着天上的月亮,低声道:“公子是想王上了。”
“是,也不是。”我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