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说我会遇见你 下(144)
“家属一定保持冷静,不要慌,”医护一直安抚他们:“现在我们在尽全力抢救,目前来说生命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不要慌知道伐,包括待会儿检查做完你们进去看的时候,在患者面前也要尽量冷静,不要给他一些负面情绪,具体的受伤情况等结果出来之后医生会跟你们细说。”
中年夫妻唯唯诺诺答应着,林瑾瑜看见那位妈妈靠着丈夫,双手合十,不知在向哪个菩萨求保佑。
要是真的能有人保佑他们就好了。
“车祸那两个的家属在哪儿?”
终于,门开了。
林瑾瑜和那对夫妻一起迎上去,好几个医生护士从门里面出来,去拿药品的拿药品,推仪器的推仪器,为首的两个医生分别喊了患者的名字,告诉他们现在可以进去看了。
小孩和张信礼分别被安排在了病房两端,身边都是一大堆人、一大堆仪器,林瑾瑜跟着医生快步过去,看见张信礼手上挂着不知什么药还是什么水,一旁的心电监护仪上黄绿色的线条每隔一秒便稳定显出一道尖锐的波峰。
张信礼睁着眼,但粗滞的呼吸和眉间的褶皱仍显出他的痛苦。
医生示意林瑾瑜跟他过去,掀开薄被一角,取下前胸口袋插着的笔点了点张信礼的手心,道:“攥拳,”他说:“试试握住这支笔,能做到吗?”
林瑾瑜踩着医生的影子站着,目不转睛看着病床上的张信礼,张信礼吸了口气,指尖轻微颤动了一下,然后慢慢攥拢,勉强握到了圆珠笔,但显然谈不上“握住”,这种力度,假如医生此刻松手,笔会不会掉到地上都不好说。
“医生……”林瑾瑜心脏狂跳,从上车的那刻起他的心率就没下过每分钟100下:“这什么意思?”
医生没说话,只是继续掀开被子,再次用笔点了点张信礼肌腱发达的小腿:“有感觉吗?动一下,很痛动不了小腿膝盖的话动脚趾。”
林瑾瑜回头看,张信礼粗喘了几下,看上去尽全力照医生的做了,但几乎只是前四根脚趾曲了曲,而且很慢,很艰难。
医生没说什么,把被子盖了回去,然后示意林瑾瑜跟他到一边去:“你刚才看到了,下肢的灵活性还不如上肢,结合外部淤青血肿,我们推测是脊柱有冲击损伤。”
脊柱和被其包裹在内的脊髓是躯体和大脑间的传令兵,林瑾瑜在听见医生话语的一刻如坠冰窟,他有点打晃,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差点撞翻托盘上的药,医生扶了他一下,道:“不要这样,先保持冷静,现在只是推测。”
医生会不停告诉家属要冷静,毕竟里面已经躺了一个,外面的人必须坚强地站着。
“意思是……”林瑾瑜知道医生一般会把话说委婉一点,他们在他病例上写东西的时候就是这样,为了稳定患者情绪,增强治疗信心,能轻都会往轻写,他明白那话里的意思了:“意思是……他可能没知觉,不能动,是不是?”
“现在来看还是有轻微感觉的,”医生说:“没有完全丧失肌力。”
但是肌力很小,可能只有一到两级。
林瑾瑜几乎不知道说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偏偏是张信礼……他想起摔出去的那一刻,想起那阵天旋地转,想起张信礼护住他眼睛跟后脑的手,以及紧到无法挣脱的拥抱,如果可以,他愿意代替他躺在这儿。
“下一步我们要推他去做核磁共振,”医生说:“具体情况还要等检查结果出来,到时候你帮忙通知下……你是他什么人?”
“我……”林瑾瑜道:“我是他弟弟。”
“那通知下父母吧,最好要有一个直系亲属在,”医生把笔插回口袋里,说了几句让他安心等着的话:“你一定要保持冷静,在患者面前也不要说太多,尽量给他正面的情绪反馈,我们这边先把人推走,你去结一下救护车的车费检查费,结果几个小时以后就会出来。”
做核磁需要2-5分钟,等结果要6个多小时,林瑾瑜眼看着一堆人推着张信礼走了,他有点呆,勾腰坐在走廊椅子上。
小孩也在抢救,直到现在林瑾瑜还不知道自己撞到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医护人员来来往往,他从只言片语中得知由于自己那拼死的一拐弯,小孩没被碾个正着,没有生命危险,但右边不知手还是脚骨折了,而且好像有开放伤口。
在上海街头卖凉面挣的都是辛苦钱,继张信礼之后,小孩也被推走不知做什么检查去了,那对夫妻终于有精力过来,跟他说医药费的事。
人是林瑾瑜他们撞的,夫妻两没怎么说别的,就把单子朝他面前一递,要他去交费。
林瑾瑜抹了把脸,站起来,把两张单子叠在一起,一言不发,转身去交钱。
很快,张信礼被推回了病房,林瑾瑜在他身边坐着,仍旧一言不发,只是偶尔喂他喝点水,张信礼也没力气说话,那股剧痛从后腰扩散到全身,整个人感觉就像被一柄重锤拦腰砸成了两段,整个躯干仿佛被无数细小的针不停扎着。
6个小时好像6年一样漫长,林瑾瑜脑子很乱,旁边的病床是空着的,护士提醒了他句没人的病床陪护可以谁,但整整6个小时他没有一秒钟睡着了,林瑾瑜做了很多设想,想万一结果很糟糕怎么办,想万一张信礼真的伤了,真的从此动不了该怎么办,他不知道。
他睁眼看着窗外的夜色一点点黑到极点,又看着启明星升起来,天一点点变亮。
小孩那边夫妻轮流照顾着,早上七点,一夜无眠的林瑾瑜借医院水池洗了把脸,看了眼接近天亮才勉强合眼的张信礼,出去买了小米粥回来。
“你去哪儿了。”张信礼躺了一晚上,此刻单看精神好像好了点,林瑾瑜给他喂了点水,把一次性盖子打开,说:“给你买早餐。”
“小孩怎么样?”
“别说话了,”林瑾瑜心里很乱,面上却很冷静,用湿纸巾给他擦了脸后熟练地喂他吃东西:“骨折,没生命危险,不要想别的,我会处理的。”
所谓“处理”大概就是赔钱,他无法代替小孩或者张信礼去承受痛苦,能做的只是诚心表达歉意,并尽量进行经济上的补偿,张信礼说:“没钱给医药费。”
“有钱,”林瑾瑜喂了他半碗粥,用手背刮了刮他脸,道:“别乱想,你会没事的。”
张信礼只当他在安慰自己,林瑾瑜让他再睡会儿,自己坐一边握着手机发了半天呆,那时候他真的想过假如张信礼动不了了,他愿意养他一辈子。
电话簿那栏显示着张信礼爸妈的手机号,检查结果还没出来,他不知道要不要拨出去,假如拨出去了自己应该怎么说,张信礼是独生子,他要怎么对他爸妈说这件事?说实话吗,还是撒下又一个谎言。
他就这么坐着,想了很多,直到张信礼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喊他的名字。
林瑾瑜回神,马上转过去,手半撑在床上探身去看,张信礼躺在那里,也静静看着他。
“……”两人相顾无言片刻,林瑾瑜受不了这种沉默,开口道:“怎么看着我……什么时候醒的,不睡了?”
张信礼没说话,目光从他脸上移到林瑾瑜握着手机的手上。
林瑾瑜不知道他观察了他多久,但显然——张信礼看见了他盯着电话簿里自己爸妈的号码发呆。
张信礼很慢地挪动了下手腕,伸出手指,勾了下他手里的手机,然后摇了摇头。
没人说话,但交流已经结束。林瑾瑜把手机收了起来,说:“知道了,好好休息,别操心。”
病房里很安静,没什么人说话,林瑾瑜坐在床边,牵着他的手。
在旁人眼里,两个男人一直这样应该很奇怪,但在这个除了生死其它都是小事的地方,没人在意什么gay不gay的狗屁芝麻事。
上午九点,医生带着影像报告来了。
“不幸中的万幸,”医生把报告递给林瑾瑜:“脊柱本身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