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死心累(7)
我看了眼袁无功,分不清他话里的真假,可也已经习惯他这作风了,并不觉得自己被耍弄,便只说:“那就好。”
他似乎短暂一愣,眼角弯弯的,笑得更深了。
心情从被逼给无良上司打工,过渡到半推半就帮他们一把,眼前的一切都明亮多了。
我正要开口问姬宣昨晚休息得如何,姬宣就一副若有所觉的样子抬起头,而谢澄也警惕地捏住了马缰,放慢速度,朗声道:“谁!”
此时我们一行人正穿过银杏树树林,叶子在风中沙沙作响,视线尽头都是铺天盖地的金黄,谢澄倒转过马头,漠然地说:“要玩游戏吗,好啊,我来找你们,找到了就全杀了。”
我:“……”
昨天还在我床上哭唧唧怕蟑螂的小白花,转眼就露出了食人花本性凶猛的一面。
一只麻雀趁乱飞过来,停在我肩头,我抬手摸摸它的头颅。
“不出来是吗?”男人反手按着后颈,掰了掰脖子,眼睛亮得可怕,“那就来玩玩吧。”
姬宣:“等——”
身边刮起一阵腾然大风,谢澄已经从马上飞窜出去,轻盈地越上临近的一棵树,枝叶摇晃,肉眼难以追上他的行动,我只觉一道虚影在树枝间闪过,然后便是噼里啪啦毫不客气的一顿暴揍声,一个接着一个的刺客就鼻青脸肿地从树上被丢了下来。
哇,哇哦。
我麻木地看着眼前下饺子一般的场面,心里只有一个问题。
就谢澄这样的战斗力,到底要怎样的死劫才困得住他啊。
我真的有存在的必要吗?啊?
袁无功手放在唇边,懒洋洋道:“小秋,留个清醒的,别全部弄死了啊——”
“别喊我小秋!!!”
谢澄拎着最后一个清醒的人跳下来,一把丢到我们面前,不耐烦地说:“这是谁招来的人,自己认领。”
可怜的刺客在接下这桩倒霉差事前,约莫也是个实力深不可测的冷面高手。
我盯着刺客那开了染坊的脸,再看看谢澄不屑的表情,同情地想,兄弟,你把路走窄了。
玄凤所言,字字回响在我耳边。
谢澄,寒山派真传弟子,内定下任掌门,如无死劫,迟早会一统江湖,当上武林盟主。
如无死劫……他就是未来的天下第一高手。
这是多么不开眼,才要往他手里撞啊。
又是数道黑影落下,为首那人面色凝重沉重,重得头都抬不起,刚说一句“属下失职”,姬宣就滑下马,淡声说:“罢了,是我没拦下他,你们继续警戒周边,出现新的刺客,随时来禀报。”
“是!!!”
谢澄听出点不对味了:“你早就知道有人在跟踪?”
“那边那个笨蛋太莽了,但身手还可以,刚才他那几招你们看清了吗?”
“勉,勉强!”
“嗯。”姬宣走到瘫成一团软泥的刺客面前,蹲下来,口里说,“那就好好学。”
“是!!!!!”
被彻底忽视的谢澄开始跳脚,愤怒道:“喂!你当我是什么了!”
袁无功:“刚才他不就说了吗,笨蛋啊。”
谢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无视身后的嘈杂,姬宣掐起刺客的脸,忽然顿了顿,他回头刚要说什么,谢澄就翻了个白眼,说:“我把他下颔关节卸了,免得他咬舌自尽,你要问话就自己装回去。”
姬宣却不是问他这个,他说:“闻人钟。”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我尴尬地指了指自己:“你喊我?”
姬宣深色的眼睛看着我,我只好走到他面前,说:“什么事。”
“你觉得这会是谁派来的?”
我沉默片刻:“我怎么知道。”
他又看了我一会儿,把我瞧出一背冷汗了,方低头,自顾自道:“被你拦下来没去成宴会,秦王肯定很不甘心,我判断这会是秦王派来的人,你觉得呢?”
“你的判断肯定是正确的,你说是,那就是。”我笑了笑,“冰……宣殿下,山贼是给不出什么好建议的。”
他微微勾了勾唇角,掌心轻轻拍拍刺客的脸,随后干脆利落把对方的下巴上了回去,在对方恐惧的瞪视下,悠然道:“那你呢,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第9章
的确是秦王派来的人。
秦王是当今圣上的七弟,表面上同三皇子姬煌交好,但其实私底下却是太子党,太子姬玉为嫡长子,小小年纪就立了储,圣上近两年身体不佳,便由姬玉监国理政。
太子稳重宽厚,得文武百官之心,三皇子聪慧伶俐,又是惯会迷惑圣上的贵妃所出,这两人多年来一直针锋对麦芒。
而二皇子姬宣出身普通,母亲是普通宫女,一次偶然怀上了他,姬宣在一众皇子中毫不起眼,更何况他很早就请命去边疆历练,多年不在京城,可以说是对夺嫡之事一点威胁力都没有,谁也不在乎他,谁也不会特意为难他。
直到两年前,他大败敌军,班师回朝。
“宣殿下在这朝中可是如履薄冰啊。”
不出三天就能赶到京城,为了能及时拦截姬宣,这之后的刺杀只会更加恐怖密集,故姬宣提议我们住一起,好互相有个照应,大家都没有拒绝,接受了他的安排。
我们住在附近镇子一所姬宣名下的小院,用过暗部准备好的晚饭,便都聚在了堂前小花园里赏月。
本来身处随时都要被四面八方涌出来的死士刺杀的情况,我却一点都不觉得担心。
左右看了看吃饱喝足心满意足的大猫谢澄,又看了看淡定从容指挥着下属警戒四周的姬宣,深深觉得,就这阵容,天王老子来了也能杀给你看啊。
“秦王好歹也是你叔叔,真是下得了手啊。”
袁无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包药粉,轻轻抖出来一点放在指尖上,便招来了好几只青蓝色的蝴蝶,在月色下闪着幽幽的光。
那点光落在每个人眼底,我不由得后背起了层冷汗。
谢澄靠在一个小秋千上,对这些话题不感兴趣,只是望天出神。
“秦王一直都是太子派。”姬宣说,“此前他们帮着同三皇子姬煌斗,没有注意我,不过现在我手上握了虎符,军功在身,他们不安也很正常。”
袁无功随手撕了一只蝴蝶的半边翅膀,递给我,我摇手拒绝了,他就丢到地上。
袁无功笑了笑:“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眠,宣殿下,你不冤。”
大约是因为我们都是江湖人士,素来与朝廷没有牵连,姬宣才敢同我们说这些话。姬宣平静道:“嗯,这是应该的,换了是我在他们那个位置上,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不会的。
玄凤同我说过,姬宣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其实是重情。
他的第一个死劫,是被秦王宴会上埋伏的死士杀害,就是因为他太过信任自己的叔叔,不信对方真的会下此杀手。
在边疆军营呆了太多年,反倒养出他这么副性子。
面冷心热,甚至是心软。
是他的失败。
秦王这次给他上了一课。
发现那是一场鸿门宴的时候,想必姬宣心里一定很不好受。
“回京后,你要把此时回禀圣上吗?”袁无功问道。
姬宣沉思着,还没说话,我开口道:“最好不要。”
他看向我,我迟疑片刻,还是说:“一来你并不受宠,二来证据不足,贸然捅上去,反而会被姬玉姬煌抓住机会大做文章。”
顿了顿,我补充道:“……嗯,我只是这么猜测而已。”
他面容英挺,嘴唇颜色很淡,这么看着我时,仿佛要把我吸进那双深邃的眼睛里。
许久,他笑了一下,点头说:“我也是这么猜测的。”
我开始后悔当初给他取名叫冰儿。
这哪里冰了。
现在改名暖暖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