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死心累(297)
“……若非你运气好,这辈子也别想有见上王爷一面的机会,王爷身份是何等贵重,一餐一食本应讲究至极,可惜此地偏僻接待寒酸,倒让王爷受了不少苦……”
我左耳进右耳出,自动省略掉前面那一通冗长且无用的废话,专心致志抓取里面的关键词,最终得出如下结论:
他让我去给姬宣取快递。
快递点在“距此地十里远的隔壁小镇”,快递送达时间是“明日一早”,快递员是“陛下心忧胞兄身体,特意派女官前来慰问”,快递物是“碧潭飘雪九曲红梅说了你也听不懂你做什么要问呢”。
……我听得懂,都是茶叶,都是过去在宣王府姬宣这个主人家自己不喝,石老天天可着往我嘴里灌的好茶。
“你去接引一下,免得对方找不着路。”末了,陈奕倨傲道,“这么简单的任务,不会完不成吧?”
我怀疑这厮是要找机会把我从姬宣身边支开,在半路就把我这个可疑分子给葬了。
我心里就是嘀咕上天了也只能强装无事发生,微笑服务,全程微笑服务,尽管陈奕压根儿看不见我的表情,我相信他也感受到了我的诚意,他悻悻哼了声,把我丢一边不再理会了。
看着陈奕的背影,我在心里万分悲痛地想,他这就是马不停蹄去找半路来葬我的杀手了。
也罢,取快递就取快递,我倒要瞧瞧陈奕能给我折腾出个什么新花样,真敢说啊,先不提姬宣本人是个不需要炭火热茶的苦行僧,姬湘那种实用主义者真要关心她唯一的胞兄,会送来也绝不是劳什子茶叶。
正是因此,陈奕的话让我生出了极强的危机感。
我不怕他买凶杀人,我紧张的是,为何在这个时间点,陈奕会突然提到姬湘?真要敷衍我,随口找个理由就能打发,为何会是……千里之外的姬湘?
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我就找到了问题的关键。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你主子在这个世界上,最不想见到的那个人。”
“让她放心,我当初既然劳心费力将她送到那个位置上去,如今就不会让自己的心血付诸东流,姬渊是我要保的人,就是你主子有再多疑虑顾忌——都给我忍了。”】
我:“……”
回忆起来了,之前武林联盟举办的大会上,我对姬湘派来追杀姬渊的那批极光阁刺客有大放厥词来着。
姬湘凭借我传递给她的信息,迟早会意识到闻人钟死而复生,毕竟我原本目的就是要让这位女帝对我再三忌惮,似姬湘这样冷情高傲的人物,和她讲道义是没用的,她浑身上下勉强搜刮出的那二三两热爱早已全数奉献给唯一的兄长姬宣,留给世人的就只有铁血手腕。我对姬湘未来会走上怎样的王道没兴趣,可我必须给她心中刻下毕生难忘的阴影。
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
现在基本就可以赌场开盘了,陈奕随便找个理由诓我,想趁机买凶灭口有两成可能,姬湘单纯忧心姬宣身体,特意派遣侍从前来慰问同样有两成可能性,这剩下六成……
“对半开吧,一半是终于查到了姬渊下落,来斩草除根,一半是不但查到了姬渊下落,还清楚了我的近况,要借着这个机会把我俩一网打尽。”
对我的随口猜测,玄凤点头表示赞同,它又不忘初心,落井下石发出嘲笑:“事情可堆到一处了,又要盯着你二夫人这头,又要想办法摆平你小姑子,一桩一桩可都不简单哪。”
“一直不都是如此么,小场面,小场面。”我漫不经心道,“领导,你说来的会是小姑子本人吗?”
玄凤一挥翅膀,耸肩。
耸肩???
它一只柔弱无力的小鹦鹉,居然做得出耸肩这种人性化动作,这段时间它是不是太过分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不是我抱怨,主神到底怎么想的,派这么个混账系统来当我的接头联络人,是想气死我吗?气死我了好让下一个打工人上线是吗?
不不不……玄凤从前也没这么混账,从前它还是很有系统的高冷派头,可能是如今同我混久了,近墨者黑,便也染上了山贼的许多不良癖好……嗯,还是我这个监护人不够称职,玄凤还是个孩子呢,几岁大的系统初出茅庐就摊上我这种不省心的宿主,它能懂个什么,它有再多不足也都是我的锅。
一番自我反省做好心理建设,我心平气和,抬头再次对大摇大摆飞上房顶的玄凤露出慈爱的微笑。
玄凤沉默片刻。
它谨慎道:“你有病吧。”
怀揣领导对我的祝福,我问陈奕要了匹马,准备翌日三更刚过就出发去接这所谓的快递。
若说石老对我好比春日暖阳般温柔体贴,那陈奕则堪比凛冽的冬雪,千方百计要把我这个居心不轨的江湖人冻死在离姬宣足有八百里开外的地方。
幸好他虽对我颇有异议,做事却不会真的那么小家子气,没拿什么瘦马病驴来敷衍我,交到我手里的就是匹普普通通的黑马。
天幕环合,星辰也黯淡,万物尚在沉睡,这正是我动身的时辰。我快步走出黑洞洞的客栈,在马厩里找到分配给我的那匹,骑上后牵着缰绳引它在院子里慢慢走了走,还算合拍。
还算合拍,我却更思念起我过去的爱骑雪面娘。
不知它身在何处,是又回到绪陵身边了吗?
绪陵近况又如何,按照决战之日他的表现,姬湘登基后应当不会过分针对绪家,他手中又持有我给的免死金牌,绪哥那等灵活脑筋,想来无论是什么境地都会过得很好。
思绪正万千,黑马忽的在院门前立住不往前走了,我下意识要俯身去安抚它,一阵夜风从我袖间穿过,冻得我刹那间发了个寒颤。
仿佛心有所感,我在马上侧过头,看向院子的另一端。
哒,哒,哒。
姬宣牵着一匹雪白的大宛马,独自从水井边静静走过,马蹄敲击在覆有露珠的青石板,姬宣自己的脚步却悄无声息。
辘轳系着的木桶斜斜悬吊在半空,夜风一刻不停,它便终于跟着轻轻晃了两下。
我胯下的黑马低低嘶鸣,竟是不听我使唤,主动朝着姬宣挨了过去——或者说主动地贴在了那匹白马身边,而白马既不回应也不避开,仅仅撩起眼扫向愣神的我,清冷又淡漠的姿态真真随了它主人的气质。
“王爷。”我干涩喉头挤出声音,“您这是……”
他利索上了马,视线来到和我同一高度处,姬宣不疾不徐将缰绳往掌心多绕了两圈,才道:“陈奕让你去接人。”
“是,是这样没错……”
“我和你一起。”
莫名的,他好像刻意在避免直视我戴着面具的脸,说话时目不斜视,倒是那匹漂亮的白马,还在好奇地打量我。
两匹马相处亲密,挨得很近,近到我快和姬宣膝盖与膝盖撞上了,姬宣才勒着白马,一脸淡然地往旁边让了让。
“我和你一起,你有什么话想说。”他道。
我紧紧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好半晌,才结巴道:“我、我知道路怎么走,没有必要劳烦王爷您——”
也许是我表现得太愚蠢,姬宣不再理会我,自顾自做了决定,也不听我将话说完,就抛下我先一步策马,在他毫无预兆出现后,我就感觉本来便不够用的大脑更糊涂了,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又呆了几息功夫,我才急忙追了上去。
出了客栈,一上官道就是全速前进,我哆嗦吃了满嘴的夜风,还是忍不住问,“您为什么、为什么……”
“这不是你所希望的吗?”姬宣依然不曾分给我一个眼神,他道,“别和我说话,别靠得太近,戴好你的面具。”
我同谢从雪斗智斗勇,与姬湘勾心斗角,此生经历过的困难险阻数不胜数,我不是完全不通世事不懂人心,为了完成任务,我无时无刻不在揣测着身边人的想法。
可我还是不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