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死心累(300)
变的不只是我，姬湘也变了，过去她背地里再如何铁血手腕，对外也随时展现出贵女磨炼十数年该有的良好仪态，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一朝登基，她是彻底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摒弃了那些将她困于牢笼的旧礼，放浪形骸成了今日高高在上的掌权者。
“你和姬宣在冷战。”
面对一言定生死的皇帝，最后，我也只回了她这一句话。
姬湘:“……”
姬湘耸耸肩:“好吧，我说了太多玩笑话，但你也没当真不是么。”
我诚恳道:“君无戏言。”
“好嘛，我错了，我错了好不好？你真的变了，你以前都不会这么锱铢必较，你现在和兄长越来越像了……”
待姬湘半真半假抱怨完毕，我才道:“你关心的只有凤凰吗？”
“嗯？”
“你不想知道，起死回生……长生不老的方法吗？”我说，“和药王谷那种不知真假的药方不同，我是你亲眼目睹的样本，古往今来多少帝王追寻长生不老，只有你切实得到了这个机会，你——关心的只有凤凰吗？”
姬湘看着我，过了会儿，她漫不经心笑了笑。
“为什么世人总是追寻长生不老？”她情绪毫无起伏，“对我而言，人生已经足够漫长了。”
见我不再接话，姬湘又面色淡淡吩咐道:“先上马车吧，这天气凉得可真快，你和兄长都是骑马来的？真是铁打的身子……启程吧，不要让兄长等得太久了。”
我对姬湘口中的兄妹冷战不是完全不好奇，但考虑到等会儿真扯起头花来容易误伤围观群众，便对这种修罗场一般的局面还是想能避则避了，故当姬湘主动邀请我也一同乘坐马车时，我果断礼貌拒绝，并利索骑上我之前的黑马，把空间全部留给姬家人。
我没有问他们冷战的起因，我总觉得我大概知道其中的缘由。
也正因此，我很难理解姬宣。
天选之人的心意向来难以揣测，最天真单纯的小秋也不是例外，可在他们中，我宁愿去同弯弯绕绕喜怒无常的阿药去过招，也不情愿面对一个姬宣。阿药虽是喜怒无常，但近来我渐渐开始理解他的行为逻辑，他笑，他不一定开心，他哭，那一定是真难受。很多时候只需把他当成闷不吭声闹脾气求关注的乌云就好。
冰儿却有些不同，他行事成熟稳重，没那么幼稚。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为了一个死者，同自己的血亲产生隔阂？
马车里兄妹二人的交谈声我听得不大分明，总归都是姬湘主动解释她离宫的目的，而姬宣偶尔简单应两声，等到了姬湘这般能言善辩的人物都无话可说的地步，姬宣才开口说了和妹妹见面以来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句话:
“为什么不杀他？”
得亏姬宣每个字都讲得慢而沉，这句话我听得很清楚。
我骑着来时的黑马跟在这支队伍里，闻言，不由得短暂愣住了。
姬湘似乎又解释了两句，隔着竹帘很含糊，也可能是我不够熟悉姬湘的声音，所以我只能听见姬宣道:“你回去吧。”
“……”
“事情我都会看着办，你如今的身份不适合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
“……”
“不用。”
“……”
“用不上。”
“……”
“有石安跟着，我不需要其他侍从，这些东西也是，你都带回去吧。”
简直是把话聊死了。
我竖起耳朵，想凑近多蹭点情报，队伍里其余侍卫都十分复杂地看着我鬼鬼祟祟，然没等黑马真正挨过去，竹帘哗的一声被人从里面掀开，车厢内，姬湘正襟危坐一派肃然，显然是标准的对家长专用乖巧模式，而姬宣冷若冰霜的脸则微微抬起，嘴唇紧抿，他面无表情盯住我。
“你在偷听？”他犀利发问。
我忙不迭勒着黑马跑远了。
第301章
我原定的计划中并未杀出姬湘这一号狠角色，然事已至此，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该如何便如何，姬湘当初杀我不得，我却总有种直觉，大概她不会再做出第二次尝试了。
“因为我不想再惹兄长生气了。”姬湘笑道，“兄长发起火来真的很可怕，你见过吗？”
“我怎么没见过，他不是经常对我甩脸色吗……”
趁着姬宣错眼不见，我跟姬湘就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她像是觉得这种地下党组织接头的行为很有意思，便配合着我小声道:“那哪里能算，兄长几乎不会真的生气，从小到大，也就凶过我这么一两回，每次都可吓人了。”
这天上地下的待遇差距，我气不打一处来，比划着愤怒地抱怨:“那他怎么经常凶我！”
“都说了那不算凶……”
姬湘话说到一半又改口，她托起下颔，兴味盎然地问道:“他都是怎么凶你的？他骂你了？打你了？把你关在黑漆漆的笼子里不给水米，威胁亲友，斩断前途，让你身边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通通死无全尸？”
我:“……倒也不至于。”
姬湘顿时大嘘:“那这就是没有凶！”
“是这样的陛下，我们普通人口中的发脾气甩脸色，一般而言是不会上升到生命风险这一步的……”
“那什么才是普通人的发脾气甩脸色？”
我陷入沉思。
我犹豫着看了姬湘一眼。
姬湘宽容道:“朕恕你无罪。”
得到了这句承诺，我首先将天选之人排除普通人的行列，再排除掉绪陵李严这种同样不凡的人间挂逼，黑风岭那干地匪山贼仔细想想也不能算作居家良民，排七排八这么算下来，我惊觉身为普通人的我，身边竟找不到一个字面意义的普通人！
白芷或许算……等等，扛得住这个时代贞洁牌坊的压力，独身前往药王谷追寻理想的白芷真的算普通人吗？！还有青宵……呃啊！据说青宵在药理上是袁无功后第二个天赋卓越的旷世奇才，把他当成普通人真是昧大了良心！
如果不限于友方成员，把谢从雪蔡仁丹言良这些人也列入思考行列……我跟谢从雪是怎么交流来着，我跟他貌似相处得还挺和气，我俩只会掏心掏肺说些掏心窝子的话，这算普通吗？这其实也挺普通的吧？我还给他留了全尸呢！
眼见着没能成功说服姬湘扭转她错误的价值观，自己先要守不住阵地节节败退，我只得努力回忆前世在医院病床上躺着，闲来无事围观的那些网络口水战，慌乱之中我张口就来:“不是吧不是吧，这都不懂，这都还要别人来教吗？笑死，亏你还是一国之君，女人能当上领导是什么成分懂得都懂。”
姬湘:“……”
姬湘微笑着道:“确实听着怪让人生气的，嗯，朕要诛你九族。”
说着，她在我肩头不轻不重拍了一下，也不给我个澄清说明的机会，便施施然离开了。
一行人赶在正午前回到了药王谷山脚的小镇，陈奕见到我全须全尾出现的那一刻显然十分失望，但他还没来得及上来找第一波茬，姬湘站在客栈大堂外，先仰头看了看天光 ，便道:“时辰还早，兄长若有意，何不陪湘同去药王谷，拜访各位故人呢？”
姬宣正一言不发独自默默往里走，闻言也回头瞧了眼妹妹，姬湘笑着解释:“毕竟当初母亲承过此地的恩情，一晃数年，我也很好奇如今的药王谷是什么模样。”
“这是你来这里的目的？”姬宣平铺直叙道。
姬湘却神秘地朝他眨了眨眼，笑吟吟的模样比任何面具都难以看穿，姬宣微一顿，似乎是在判断姬湘真实的意图，可他很快就朝边上正对着我咬牙切齿的陈奕递去一个眼色，他摇摇头，道:“让陈奕陪你去吧，今日起得太早，我头疼。”
姬湘道:“我许久不见兄长，兄长不打算陪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