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死心累(279)
他站在两节台阶上,神情居高临下,语气却哀婉:“浪费我这一番苦心啊。”
“如果你不特意把屋子打扮成那副模样,我也许还不回那么快发现,又是贴囍字又是挂红花,未免太刻意了点。”
我不是想嘲讽他,可他想要瞒住我,起码也得把乌云带上,我只是不得已身体虚弱,又不是真的失了智,他偷偷摸摸把我从药王谷转移出来,手法这么粗糙,一看就是没指望能瞒我多久。
仗着我现在身为重症病患没力气计较,他是光明正大在同我耍无赖。
我思绪一刻不停快速转着圈,只听他叹气道:“唉,我也没办法啊,药王谷那种地方不适合金屋藏娇,起码也得换个山清水秀,风景宜人的好去处吧。”
“所以姬宣他们找上门了?”
“……”
袁无功沉默了,我续道:“你也别在这儿呆着了,跟我一起回药王谷,事到如今躲躲藏藏没意义。”
“你……是要去见那两个人?”
我简单道:“嗯,你跟我一起。”
“为什么还要带上我?你都要抛下我离开了。”
“为什么你有这么多问题?”我说,“你自己明明一清二楚。”
被我这么一堵,他又沉默了。
“我不清楚啊。”良久,他轻轻道。
我打量着他,见他是真要装傻到底,我长长地叹了口气,道:“那就一件一件说清楚吧。”
“你将我转移出药王谷,是因为要避开找上门的姬宣谢澄,谢澄是一早就和我联系上了的,我若失踪,他必然会在第一时间找到你,而姬宣也是同样的道理,毕竟我提前拜托过白芷,找不到我,她便会去求助姬宣。”
“而现在我带你回去,是不想再拖延下去,拖得越久,事态越不容易掌控,阿药,我也不想看着你被那两人围攻,我出面帮你说清楚,你至少不会被他们为难。”
“再来,就算不提我们这档子破事,你也必须要回去面对——不死药,还有蔡仁丹私下干的勾当,这些事不可能一直被你瞒下去,姬宣谢澄深受其苦,你需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相公。”他打断我,道,“我真是不明白。”
“没什么不明白,这里就你和我,用不着打哑谜,你跟我回去,你想知道的,我通通都告诉你。”
“相公——”
“阿药,我是不是太好说话了,你觉得我永远不会生气吗?你当着我的面喝毒药,你以为这事就此翻篇了?”
我及时顿了顿,以免那把隐忍大半月的火气一股脑冲着他发泄出来,我放缓声音,一字一句地道:“这么说吧,要不是怕把你打死,我就得把你往死里打了,阿药,你听懂了吗?”
针对我这番说辞,他给出的回复是,抬起右手。
袁无功眼睫低下,柔声道:“五。”
我:“什么?”
他慢悠悠弯下大拇指,眼睛从始至终都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他道:“四。”
“阿药,别让我再失望下去了,我是在和你讲道理。”
“三。”
“我说过了,你现在想做的事是不可能实现的,你能关我多久?一辈子吗?可不可笑?”
“二。”
望着那接连不断放下去的手指,一阵难言的疲惫涌上我的心头。
“阿药,别怪我有时不够疼你。”
“……”
“疼你是真够要命。”
他最后一根尾指没有再弯下去。
袁无功垂下手,一言不发和我对峙,不知过了多久,他用一种我从没听过的奇怪语调,自言自语道:“不然呢。”
然后他才笑起来,像突然记起来自己此时应该笑似的,便干巴巴哈哈敷衍了两声,毫无诚意,袁无功很快收了表情,重新伸出手,冷淡道:“一。”
话音未落,我双腿猝然发软,天旋地转直接栽倒在他早有准备的臂弯里,他也没有半点耽搁,行云流水将我打横抱起,转身回了那被装扮得过分喜庆的婚房。
把我原样放回床上,他站在床头又看了我很久。
“不然呢?”
莫名其妙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他摸摸我冰冷的额头,哪怕是如此虚无的触碰,我也能察觉到他的掌心在发抖。
没得到我的任何反应,他开始小声哼曲儿,一边哼着,一边快速转身从我面前走开了。
作者有话说:
复健真的好难,特别是一上来就要描写这种八百个心眼子的对话,就难上加难了。
我懂了……!相公和二夫人加起来八百个心眼子,再加上我之后就成了七百九十九个,因为俺缺心眼。
大概说明一下
那天二夫人上白芷屋里堵相公,相公在出去见二夫人前,就特意叮嘱过白芷有事找姬宣
而二夫人带着相公离开前,也顺便威胁了白芷,让她说该说的话
他俩明里暗里的机锋太多了,俺写不过来
第286章
袁无功为我准备的杀招环环相扣,这是我早就有所预料的。
他以自己的性命作为赌注,赌我会拼死相救,赌我会因此虚弱不堪,他将我囚于不见天日之地,红尘喧嚣均被他一手隔绝在外,就仿佛只要我一念心起点头答应,从此就可不理凡事,只专心与他做山水间最逍遥的一双侠侣。
人人皆有妄念,可妄念终不能成真,袁无功身为人世少有的聪明人,他该明白自己在做的事情是多么天真。
正因他全都明白,所以我一退再退。
“……你当着我的面寻死,我救了你,我未曾责怪你。”
“是我逼你至此,你是不得已出此下策。我一直都这么想。”
“你带我离开药王谷,把我困在这方杳无声息的床榻,你给我喂的那些汤药,我全都喝下去了,我没有拒绝你,我知道你不会轻易罢休,我也知道你不会真的害我。”
我躺在枕头上,直勾勾盯着天花板,那条朱红的缎带仍垂在我手边,看着实在心烦意乱,我便死死攥住了它,它一圈一圈缠绕在我手背上,就像是这段时间袁无功施加在我身上那些无形的镣铐。
我说:“但你得听我说话。”
“我一直都在听你说话,再没有人比我更愿意倾听相公你的心声了。”
“那你现在就该跟我回去,而不是耍这些小孩子脾气,你拖得了一时,能拖得了一世?”
闻言,袁无功无所谓地笑了,从屋外回来后他就一如既往坐在我床边,他探手在那条绷得笔直的缎带拨弦般轻轻勾了一下,震动一路传到我消瘦指尖,撩动着直通心口的血管。他偏过头,看了我好会儿,才开口道:“你真的生气了吗?”
滞涩的眼珠子微微转动,我终于将注意力落在袁无功面上,木然视线中我渐渐看清了他,我以为他始终在笑,可他竟然没有。
“我不想生气。”我心平气和道,“更不想和你生气。”
他神情专注得如同稚童,带着近乎执拗的探知欲,我的答复似乎不是他想听到的,他若有所思垂下眼,不再说话了。
我看他一眼,又看向空无一物的天花板,远处的墙壁贴着那幅鲜艳的囍字。
很快,我又看向他。
“我真的不想和你生气。”我重复道。
“我知道啊。”他又拨了拨缎带,轻描淡写,“你一直不都是如此么,不生气,不怨恨,无论别人对你做了什么,到头你都会选择原谅——多了不起。”
似嘲非嘲,暧昧难明,这是袁无功惯用的口气,自打相识我便清楚他恶劣的秉性,过去也尽量不与他起正面冲突,可这一刻,连日来半梦半醒的恍惚,对事态难以把控的焦虑,所有未曾解决一味堆积的负面情绪一股脑莽撞地爆发出来,那些浸在迷雾里的过去,那个失踪在漫长岁月的羽仪,我不能看穿的不止过去,还有现在,以及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