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死心累(327)
“离开……?”
他仰起脸,朦胧双目浮着水雾,姬渊哽咽道:“离开?你也要扔下我不管吗?”
“你怎么还没听懂,我俩非亲非故,我不可能照顾你一辈子,我离开是迟早的事啊。”
“你要是离开,就是扔下我不管……就是眼睁睁看着我死!”
真是白费口舌,也罢,他总会明白自己以后的路该如何行走,这会儿他想嘴硬就嘴硬吧,姬渊还是很惜命的,他会晓得轻重好歹。
我本欲直接甩手走人,可想到之前武林大会上,和谢澄打对擂时,千万人潮,只有姬渊坚定地站在我这边——只有他选择了我,想到这里,再多绝情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就当是报答他那日的情分吧。
我闭上眼,俯身抱住了哭泣的他。
“小娟,我没办法一直陪着你,我也有我的路要走,听话点,你也该长大了,你也有自己的人生要过。”
“可、可是我没办法……我什么都不会,我一无所有……”
“我也一样,我也是从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知道开始,我和你一样,在这个世界一无所有,所以我会离开的。”
姬渊闻言便从我颈窝里抬起脸,白净小脸已然湿透了,这梨花带雨的姿态比我认识的所有真女郎更脆弱,更不堪一击,我叹了口气,伸手去替他简单擦了擦泪。
姬渊口齿不清道:“你、你到底要……”
“嗯?”
“你到底要去哪里!”他崩溃一样叫道,“你到底要去哪里!到底要一个人去什么地方啊!”
我张开了口,从旁却有另一道倦怠嗓音打断了我。
“是啊。”
树叶在不透光的深林凋零,姬渊伏在我胸口哭个不停,他别的不行,这男扮女装的手艺确实一等一,腰肢纤细长发飘飘,随便往风里一站就自带话本女主效果,再配上武大郎似的我,任谁瞧了都会觉得这是一对情侣来此地私会。
我越过他头顶,看向远处不知何时到来的两道人影。
言良站在袁无功身后,一脸绝望地看着我。
他比划着口型,不过由于我跟他缺乏默契,一时半会儿真不知道他想对我说什么。
而袁无功缓缓地笑了。
漫山的凤凰树早在这些年砍尽了,可他神情里依然有种花红似火不死不休的狂乱意味,那双丹凤目其实生得并不算如何轻佻,袁无功还是羽仪的时候,他给人的感觉也是如同远离凡尘的仙人,不食人间烟火,拒人千里之外。
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凤凰花在开放,血色自最深的花蕊滴落,顺着袁无功锯齿似的额角鼻梁,在一路往下滑,直到贯穿了那张属于仙人的脸。
“我也很想知道。”
他若无其事接上了自己的话,袁无功叹息道:“你到底要去哪里呢,相公。”
言良还在比划口型。
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冲我无声开口:
你。
完。
了。
第323章
有口难言。百辞莫辩。
从“你听我解释”到“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再到“你冷漠你无情你无理取闹”“你才无情你才冷漠你才无理取闹”……与袁无功四目相对的电光火石间,这些话语在我脑海中,只走过了短短一刹那。
这大概也是传说中的走马灯吧。
姬渊还没回过神,抱着我抽噎一声,他红着眼圈含糊地问道:“徐风,他是谁……”
袁无功本就锋利的眉梢登时抬得更高了些,合着那不明意义的笑容,白肤朱唇,乌发撩人,简直比无间噩梦里出现的索命修罗可怕个一百倍!
我心虚气短,足下打颤,冷汗一阵阵浸透了内衫,舌尖更是痉挛得说不出完整的话,而袁无功就在我同样绝望的注视下,抬起左手颇为困扰地捧住了自己的侧脸,这些动作换其他人来做都是一等一的矫情做作,放在他身上,居然还有点说不出的楚楚可怜风流之态。
他忧郁地道:“对不起,也许我来的不是时候……”
我:“不,你来的正是时候……呸!不对,阿药,你听我解释!”
我手忙脚乱一把将姬渊推开,姬渊毫无防备,险些当场被我搡到地上去,他自是恼极,站稳后便一跺脚,怒道:“你做什么!”
“你先别说话!我这儿忙着——阿药,听我解释,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这是个误会,我可以解释的!”
袁无功歪头,仍是捧着脸,似是伤怀之际,他纤长眼睫飞快一垂,细声细气地:“解释什么呢,事实不就摆在我眼前么,孤男寡女幽会密林,执手相望互诉衷肠,我看得很清楚呢。”
“不,不是这样的!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绝对没发生你以为的事!……对了,我让他给你解释!这真的是个误会啊!”
情急之下我拽过了姬渊的手臂,他娇气地嘤了声,幸好他还算懂事,倒没在这时和我唱反调。我口齿不清地道:“小娟,你快帮我说句话!咱俩真的什么都没有啊!你帮我跟他解释,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是不是?”
姬渊:“啊……”
他眯起眼,目光犀利地剜向立在仅仅几丈外的袁无功,从头到尾一寸寸来回打量,半晌,姬渊忽的低头一笑,脸颊飞起羞涩的酡红,他扭捏地道:“嗯,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还,还什么都没发生……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徐风,我都听你的。”
我:“就是这样啊!你听到小娟说的话了吗阿药,这就是个误会!你要相信我啊!”
姬渊:“是的,这位……哥哥,你要相信他,我和徐风萍水相逢清清白白,他仅是出于好心救了我一命,他绝对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我:“你听听,你听听!”
姬渊:“我知徐风是有家室的男人,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徐风待我又情深义重,我不求能在徐风身边占据一席之地,只希望哥哥能有容人之量,不要就这样赶我走!”
我:“确实,我跟他就是这么一回事儿,阿药你不要想太多……等等,啊?”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只见他动情地双手交握,眼中泪花闪闪:“我不是来拆散这个家,是来加入这个家的!”
死寂。
夷平当事人五感的死寂,在这片树林蔓延。
言良神情显得异常紧绷,像是不忍直视,他紧紧闭上了眼,并痛苦地扭过了身去。
“……”袁无功道,“这就是解释?”
他放下了手。
然后,袁无功朝我迈出了第一步——
心跳骤升,让人鸡皮疙瘩直起的危机感强到灭顶,慌乱中我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将还在那儿擦眼角演戏的姬渊往我身后一拨,同时我迎着袁无功大步走上去:“我没做对不起你的事,我是什么人,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哈哈,好的,我知道了,相公是什么人,我当然知道。”
他被我强行摁住了肩膀,却没有依我所愿往后退,还笑着往我沁出冷汗的面上看来:“但你急什么,你怕我跟你的小娟动手吗?”
说着,他略微弯腰,如同是在寻找我的目光,又如同逼迫我只能将他的身影纳入眼底,袁无功微笑的弧度提得更高,咧开的唇角间依稀可见森森白牙,他道:“你不是说第一个想见的人是我吗,你不是为了我回到才这个世界吗,怎么还有这么多闲情逸致,去救这些小猫小狗,相公……对付我,就这么游刃有余吗?”
“不不不,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你是什么人,我最清楚不过了,但反过来呢,我是什么人,你心里又有几分看重?”他冰冷的食指轻巧点在我心口,每说一个字,嘲讽的情绪就在不断加重,“但话又说回来,昨天我已经告诉过你了吧,不管你有多想离开,我都不会放手,就在这里,和我做一对同床异梦的夫妻,这才是最适合你我的结局,我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不回头准备看看我吗,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