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死心累(401)
我必须这么做,我只能这么做,我要保护的人有太多,为此,我绝不能输给任何人!
“要我告诉你,你为什么会输吗?”
午后的天空亮堂得过分,我仰躺在河滩,气息紊乱,飘散在水波中的两摆衣袖均被谢澄以剑钉死,一把是天下第一剑,一把是随处可见的断剑,多亏有了它们,我不能抬手为自己遮挡日光,谢澄俯下身来时我才试着睁开眼,他就像一朵晃悠悠,却不会融化的云朵。
他把我湿透了的头发拂到耳后,直到我再次看向他,谢澄才又问道:“你没想过自己会输吧?”
“如果不是我先去见了李严,在他那里耗费了太多气血……”
“是这样吗。”
“还有其他理由吗?”
“有。”谢澄说,“你输给我,是因为你想输给我。”
河水好像钻进我耳朵里,这让我很不舒服,我刚要笑,谢澄又说:“你输给我,是因为你想输给我,你没有办法与我刀剑相向,你也希望赢的人会是我。”
我放声大笑。
“你在说什么胡话,你当自己是老几,你算什么东西,你今日能赢我,只是占了我时运不济的便宜,若换个时候——”
“换个时候,你还是会输。”
“不可能!别开玩笑了!我根本不可能输给这里任何一个人!”
我揪住谢澄的衣领,一把将他拽下来,我咬牙切齿,目眦欲裂:“我不可能输给你们任何一个人!”
方才动手时,谢澄的身姿矫健且敏捷,出手快若闪电,可此时他被我把住命门,安静地跪在我上方,连他发丝上滑落的水珠,我都轻易辨认其在半空留下的轨迹。
谢澄说:“但你已经输给我了。”
“……”
“输给我了,按照约定,你该听我的。”
我把手臂横在脸上,闻言不由冷笑:“听你的?听你的话,留在这里吗?”
我以为谢澄会说是,会说不是,答案无非这两种,可在哗哗流水声中,他说的是:“你想留在这里吗?”
“你想,就留下,你不想——”
“我不想!”
被我厉声打断,片刻后,谢澄平静地续道,“你不想,我就送你,你的家不是很远吗,你想回家,我就送你回去。”
我感觉自己被人拉起来,但我腿没力气,一点都没有,我只能和谢澄一起跪在河里,鹅卵石搁得我膝盖生疼,粼粼金光延伸到柳树抽条的对岸,像是浮世一个短暂,却美丽,美丽,无比美丽的梦境。
“你要送我吗?”我问道。
“我想送你。”
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虚弱,又觉得这不是虚弱,亭子那头传来动静,我转头时才想到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
姬宣说:“我本来认为,只要能让你安心,就是喝下这杯酒也无妨。”
说着,他终于将一直握在手里的酒杯举到唇边,喉结在他白皙的脖子上温吞地滚动着,他放下杯子,轻轻舒了口气,除开眼角稍微红了一点,看不出有多大的变化。
“但很可惜。”姬宣道,“这只是一杯普通的酒罢了。”
他走出亭子,对袁无功道:“得向你师弟道谢。”便径直离去了。
作者有话说:
应该不需要我多解释这段了吧
第389章
我还是坚持,自己才是对的。让天选之人将过去忘了更好,将一切都忘了才会更幸福。
姬宣肩负摄政王的使命,袁无功有救死扶伤的慈悲心,谢澄亦需要照拂一整个寒山门——我这些日子,时常试着想象他们的未来,想那个所有人都幸福美满,其中却不存在我的未来。每做一次遥望,我就忍不住要笑,想到他们的未来里不再会有我,我就发自内心觉得轻松。
那样更好。
那样才是最好的结局。
但输给谢澄的那个瞬间,我才恍然意识到一个被忽略了的问题,说来也奇怪,许多深思熟虑过千百遍的决定,偏偏总是在事态无可挽回的那刻才被发现它其实是错误的,我输给谢澄,我以为轮到我喝那杯酒了。
我的决定是正确的,我的存在本身就是这个世界的异数,既然任务已经完成,那就该拨乱反正,让群星回到该有的轨迹上,我对天选之人是如此,天选之人对我也是一样,我们原本就是彼此做的一场梦。
但我忽然意识到,我必须把这场梦牢牢记着,所有人都忘了,我也必须记着,在这里的每一天,每个细节,我都不能忘记,否则,等我回家后,我该如何向父母解释呢?
我该如何解释这些年的种种,我在离他们很远的地方经历了什么,遇见了谁,如果他们问起我,问我后不后悔,我又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呢?
……我不会后悔。
我也不会再娶妻了。
是夜,我独自来到徐英所住的别院,四下皆是静悄悄的,其间隐约响起几声鸱鸮低鸣,我推开那道半掩的木门,它便发出嘎吱一声悠长的回响。
我来到窗下,里面灭了灯,透过那层薄薄的纸花,我什么也看不清,月光从我身后而来,那上面就映了条沉默的影子。
“……绪哥人很好,你和他在一起,一定能过得很幸福。”
我手心按上窗框,那里起了一层薄薄的寒露,我说,“但绪哥这个人有时候太没个正形,你别跟他客气,该揍就揍,他不敢还手的——别委屈自己,我知道,你比这世间大多数女子都要坚强,都要能干……但正因此,别委屈你自己,你不需要背上那么多不属于你的担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做得,真的做得很好了……”
“我问过姬宣了,黑风岭现在很好,不需要你我殚精竭虑也能支撑下去,就让熊老大他们几个兄弟做新一任寨主吧,有他们在,一定不会有问题的……还有,还有……”
我咽了口唾沫,许久,我疲惫地弯下腰,将额头轻轻贴在手背。
“还有,闻人钟的仇,奶娘的仇,这笔债我始终记在心里,闻人达活得够久了,等明日我便启程……将他的头颅祭拜在死者的墓碑前,会是在我在这里,做的最后一件事。”
“我——”
“闻人达已经死了。”清冷女音顺着窗框缝隙传出来,落在寂静的夜,如同一朵月色里开出的花,“你那大夫人没告诉你么?当初,在你入棺安葬的第二日,他就带着人走了趟,闻人达的头颅是他亲手交给我的。”
“……冰儿杀了他?”
“你大夫人说,是他间接害死我娘,若是闻人达的性命不足够抵债,他的头颅也可双手奉上,我本来觉得这样做未尝不可,想了想,又觉得没必要便宜了他——我弟弟好不容易才得个清净。”
一时无言。
徐英道:“你来找我,只有这些话要说么。”
“不,我还有一个请求……”
“是什么。”
“我这一年认识了不少新朋友,像青宵,你也是知道的,但其中有一个,我实在放心不下,思来想去,只能拜托给你……”我说,“他是姬宣的堂弟,身份很是敏感,我想把他拜托给你,你也无需费什么心思,给他随便找些事做,他那人翻不出多大风浪,我只希望你能偶尔,偶尔去看看他……让他也看看你,看看世间其他的活法。”
“只用我偶尔去看望?”
“是,我也不想给你添太多麻烦,纵使你不愿沾手这麻烦也无妨,我对他仁至义尽,往后的路,该由他自己走了。”
可能她真觉得这是桩麻烦,徐英不接话,屋里什么动静都没有,屋里黑洞洞的,像个把人吃干抹净的深渊。
“只有这些话吗?”那不见底的黑暗在对我发问,“闻人钟,你来见我,要说的,就只有这些话吗?”
让徐英监管姬渊,是我不得已为之,我本想让姬渊偏安一隅在药王谷终老,可依照他之前无事也能生非的脾性,我估计他也安不下心学门手艺当个与世无争的赤脚大夫,与其让他在药王谷当火药堆,不如交给徐英,毕竟徐英管教我长大,操持黑风岭上下,手段相当了得,而她身边还有个绪陵,绪大将军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有他看着姬渊,想来姬宣也能放心一二,不至于回头跟他妹妹交不了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