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死心累(45)
像模像样端着茶进去,手被占着,只好很不讲礼仪地用脚轻轻关上门,姬宣已经低下了头,不再看我这边,我径直走过去,把茶盘放在他手边不远处,他还是不抬头,肩上披的那件大衣看着倒挺厚,可他脸色依然苍白,连暖晕晕的烛光也救不回来。
“殿下。”
我喊他,他嗯了一声,把笔搁在架子上,胸膛起伏做了个深吸气的动作,他仰头等我讲明来意,我一手搁在他椅背上,面带微笑,没型没款压下身,与他隔着极近的距离凝视彼此的眼睛。
几乎是在我凑过去的同一瞬间,他的肩背就微微僵硬了起来,姬宣稍稍偏过脸,平淡地说:“是来问袁无功的事吗?没错,我让他离开了,他毕竟是药王谷的圣手,地位非同一般,久留在此也只会叫有心之人生出其他的猜疑。”
我顿感无聊,直起身去倒茶,他停了片刻,用一种冷漠得很刻意的语气说:“所以你不用觉得我是因为你的缘故才做的这个决定,我有我的立场。”
茶香倾泻,我陶醉地深吸一口,把杯子推给他,他看看茶杯,又看看我,最后还是端起来,嘴唇在我手指碰过的地方靠了靠。
也许是烛火带来的错觉,也许只是单纯我眼神儿不行,他的手指似乎在发抖。
“你是来向我辞行吗?”他很轻地问我。
“啊?”我惊讶道,“赶他就赶他,连我一起赶吗?”
姬宣说:“不是我要赶你,是你自己不想留。”
“胡说八道,搬家是不可能搬家的,这辈子不可能搬家的,挣钱又不会挣,就是在咱们冰儿家里赖着当钉子户,才能勉强维持得了生活这样子。”我后腰靠着书案,大声砸吧砸吧嘴品味茶香,充分彰显着土包子本色,“而且冰儿又是人才,说话又好……虽然说话不怎么好听吧,但咱俩谁跟谁啊,我超喜欢这里的!”
姬宣唇角扯了扯,像是一个欲盖弥彰的笑:“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顾忌我的想法。”
我点点头:“原来如此,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多谢殿下,那小人恭敬不如从命。”
说时迟那时快,我出手如闪电,虎口扶住他的下颔,逼他朝着我仰起脸,对于姬宣这等将领而言,我的动作并不算完全无法防备,可他一脸活见鬼的表情,浑身僵直,眼睛瞪着,就这么看着我从碟子里挑挑拣拣出一块卖相最佳的点心,两根手指拈着,塞到他嘴边。
“不吃饭,不喝水,就跟这儿坐着,这儿不冷吗?去被子里怄气也比这里强。”我还是笑,点心往他唇珠上用力挤了挤,酥渣簌簌落着,污了他的衣裳,“张嘴,我替你试过毒了,好吃得很。”
他握住我的手腕,硬生生逼我拿开了两寸,姬宣每个发音都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大胆。”
我说:“殿下可以赐我死罪,但我得先把我夫人喂饱,谁家摊上这么别扭的媳妇儿都要头疼,烦请殿下等我一时片刻。”
这回他哆嗦的不只是手指了,嘴唇也跟着颤。
他那样说不出的可怜可爱,我忽然生出一种自己是个刁蛮恶霸,在欺负纯良少女的错觉,我咳了咳,心虚地收回手,故作若无其事:“管家他们都很担心你,以后不要这样跟自己较劲了,你有气你直接跟我发,我又不是不让你打,脾气发出来不就好了吗……”
自己听着都觉得说出口的话有气无力,也就不怪手只缩到一半便被他拦住,他握着我手腕的力量紧了紧,姬宣始终盯着我的眼睛,他倾过身,动作幅度并不大,甚至说得上极度克制,偏偏给人以莫名的压迫,他别在耳后乌黑的长发顺着肩侧滑下,那跟武将不在一个画风里的纤长眼睫缓缓低垂,等我意识重回时,姬宣已经在仔细咀嚼那块我喂给他的点心了。
“你没做错什么,我打你干什么。”他又瞥我一眼,“我是那般不分青红皂白之人吗?”
花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我大力送上马屁:“怎么会!殿下之高洁品格哪怕当空朗日也难以比拟,纵观世间也难找到第二个似殿下这般风光霁月之人,能与殿下相遇实在是我三生有幸,只恨不能托身为殿下身侧花草,日日仰赏殿下风姿,可叹白活近二十年,直到见了殿下才知道何为真男人大丈夫……”
“哈。”
我猛然住口。
姬宣端起茶杯,一口喝干,他放松地靠着椅背,歪着头看我:“继续说。”
我:“才知道何为真男人大丈夫,才,才……”
我彻底卡壳,他也不在意,长指悠闲地敲敲杯壁:“倒上。”
我倒茶。
他吹一吹茶面:“继续。”
第50章
等我疲惫地从他房里出来,已经是半夜三更,这一辈子从来没连续说过这么多好话,到了后面把人中龙凤世间英杰这些话不知道车轱辘了多少遍,直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姬宣十分好心,每当我借着口干舌燥停下来时,就会为我倒茶,温情地说不急,咱们慢慢来。
真是谢谢他了。
我哭丧着脸:“殿下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万分惊讶地:“你何错之有?”
我只差给他跪下:“以下犯上嚣张跋扈,小人大错特错!小人罪无可赦!请殿下明日大早就将小人关去地牢和景将军作伴,现在就先容小人告退回房,为日后的牢狱生涯做好心理和生理上的准备……”
“你我之间的关系,何至于此。”他款款将我扶起,语音含笑,“地牢寒凉,你又体弱,我怎会让你去那种地方,言重,太言重了。”
我反手抓住他的手臂,真诚道:“只要能让我睡觉,地牢也是可以的殿下!”
姬宣笑意减弱一分。
我:“……冰儿。”
炭火的热度渐渐暖透房间,姬宣靠回椅子上,眯着眼睛,上下打量我一番,半晌,他才说:“你不问我今日同袁无功说了些什么吗?”
我很配合地问道:“说了什么呢?”
他眼睫太长,密密掩下时泄露不出半点情绪:“我问他突然发什么疯,他说……”
“说什么?”
姬宣诡异地停顿了一下,说:“我忘记他说什么了。”
我:“……”
我:“好的。”
姬宣似乎有些不自在,连带着语气也变得恼火:“往后你少跟他见面,他这人心思太深,作风不定,谁也弄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什么。”
“是啊。”我不能更赞同,“太难搞了。”
姬宣满意了一点,视线犹疑地在我身上扫来扫去:“中了他那药,身体可还有不舒服?需要再喊个大夫来吗?”
“不用,他还是有分寸的,就是想在我身上找乐子而已,倒不至于多歹毒,况且若他真想害我,恐怕寻常大夫……也救不了我。”
我只是实话实说,姬宣眉目却阴沉了下去,为了避免他走上一条和天选之人针锋相对的不归路,我立刻转移了话题:“对了,这事儿你记得别告诉小秋。”
“为何?”
我摸摸后脑勺,有些尴尬地笑道:“小秋性情直率,我怕他知道这事儿,要替我出气,找阿药的麻烦。”
姬宣问道:“这样不好吗?”
我避开他的视线,若无其事道:“我说啦,没必要认真,他有这份心我就很感谢,更何况……”
“何况?”
“何况冰儿这般靠谱,出手霹雳,好生威武!”我用力鼓掌,“实在是太叫我感动了!”
“感动?”
“超感动!”
姬宣像是憋不住,低头笑了一下,他挥了挥手指,那点笑勾在唇边没来得及消失,他道:“别的不会,好听话倒是一箩筐,今天就这样吧——回去休息罢。”
我如蒙大赦,忙不迭往外逃,逃到门前,我一个止步,回头望去,姬宣落座在书案后,挑眉回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