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死心累(48)
“虽不比神使日理万机,所幸在京城这巴掌大的地方,我也算能起到些微末作用。”
说着,他施施然拂袖起身,向我深深一拜。
“李严愿为神使大人驱使。”
能想象我那一瞬间的感受吗?
姬宣说他与谢澄两情缱绻所以要杀了袁无功跟我一道私奔……都不会给我这么大的冲击。
我故作镇定:“抱歉,你好像找错人了。”
换回鹦鹉外壳儿的玄凤就在这时从窗外飞了进来,不计前嫌地站在我肩膀上,熟稔地拿头顶我脸庞,然后说:“钟儿!瓜子!剥!钟儿!”
李严感动地:“啊,这莫非就是神鸟?竟能口吐人言,果然非同凡响!”
我:“不,它能说话是因为它是鹦鹉……下去!”
玄凤跳到桌子上,非常人性化地白我一眼,自己蹦到瓜子盘边上,叼着一颗嗑了起来。
李严鼓掌:“非同凡响,非同凡响!”
我想把玄凤从窗边丢下去。
好说好歹才把他送走,结果分别前,李严又握着我的手,邀请我第二天去太史局和他再叙,我非常努力地拒绝着,可他那头白发实在是太过显眼,世外高人的气场拉满,我们在大街上拉拉扯扯,路人都聚成团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那人看着年纪轻轻,竟然一头白发!”
“我听说太史令大人今年不过二十多,也是一头白发,仿佛是因为推算天机过度损耗了寿元……”
“开什么玩笑,太史大人怎么会在这种地方!不过另一人是谁?”
我屈服了。
哪怕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山贼,也不如这位清高出尘的太史大人不要脸。
“……其实神使大人可以换一种思考方向。”李严拿起绢巾擦嘴,笑得十分具有蛊惑力,“只当是多了一样趁手的工具,需要我的时候,我必会为神使大人赴汤蹈火,不需要我,我也绝不会来打扰。”
我麻木地说:“你现在就很打扰。”
李严笑着问:“神使真的不需要我吗?”
那名叫影鹰的大汉在我们吃饭时,一直守在李严身后,眼观鼻鼻观心,我拨弄了一下盘里的乌龟,换了个话题:“李大人,你卜的那卦上究竟写了什么。”
李严看着我,他那白发挽在身后,落在玄衣上仿佛是下雪,是格外不染烟尘的一个人。李严道:“我能力低微,只占得有神使奉天意而来,而选择辅佐你,则是我自己的决定。”
我抬眉:“你这么相信我?”
李严沉默,随即展颜,他微笑道:“我与神使相识不过几日,即便说我愿将全部身家毕生心血交付神使,神使也不会相信——一切都是天意,我此刻的选择,也只是天意的体现,与其说是我相信神使,倒不如说是我遵从天意。”
“……好唯心主义啊。”
我叹了口气:“你就不怕自己找错人吗?”
李严愣了,他身后,影鹰冷冷道:“就算是神使,也不该怀疑主人的能力。”
“影鹰。”李严制止了他,又朝我解释,“自从卜得此卦后,我便一直在观察京城动向,最终在二皇子身边发现了神使,神使也不必奇怪,实在是……太好辨认了。”
他笑道:“神使真的是非常耀眼的一个人。”
他是用一种真心实意的语气说出这话的。
我的掌心无意识拢住案角,手指来回敲了敲。
李严将话都说到了这一步,也不见玄凤跳出来,是否说明主神其实是默许了李严这类占星师的存在,那我即使是承认自己外来者的身份,应当也不会违背与主神的诺言。
我又看一眼李严,觉得他有些可怜。
天道并非深不可测,只找了我这么个废柴来当救世主,就可见天道无能了。
天道无能,所以凡人自当奋勇向前。
我松开案角,带着些微笑意,说:“既然如此,李大人,希望你来日不要为今天的话而后悔,上了我的贼船,要下来可就难了。”
李严面色白如雪,唯腮上生出两团晕红,目中水润发亮,他近乎陶醉地望着我,喃声说:“不会。”
他发着抖,道:“天意如此。”
第52章
从太史局出来前,李严又喊住了我。
“一遍一遍地重复,想必神使也感到十分不耐烦了。”他拉了拉身上滑落的宽大披肩,白发拢进了衣领中,拖曳着长衫站在细雪飘落的屋檐下略有瑟缩。
京中传言,太史大人早年推算天机过度,损耗了寿元,如今一看,他确实身体不是很好的样子,只是在风口略站了一会儿,就咳了好几次,本来不佳的面色更是难看。
李严说:“赶在变故发生前,神使还是搬出来比较好,二皇子那里……到底不太安全。”
影鹰一直盯着他肩头沾到的白雪,满脸很想伸手拂去,却又不敢逾矩的纠结表情。
见我只是微笑摇头,李严不再劝,他也朝我笑了,说:“神使交付的事情,我会尽快去查清楚的,还有神使让我找的那个后颈有痣的姑娘,最多三日,我也会给神使答复。”说着,他促狭地朝我眨了下左眼,“虽不比极光阁上天入地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但神使大人还是可以多信任我一点,至少不必后悔向我泄露天机。”
我顿了顿,道:“有劳了,三日后我会再来拜访。”
正走出几步,李严忽又唤住我,他似乎迟疑了片刻,拍了拍身边影鹰的肩膀,说:“神使一人在外,难免行事有不方便之处,影鹰便跟着你吧。”
影鹰如遭晴天雷劈:“!!!主人!”
李严没理会他,只将他往我这边推了推,很坚持的样子,影鹰仿佛天真无忧长至及笄的小公主,一朝猝不及防被告知要送去蛮夷之地和亲,先是不敢置信,随后大义凛然,望着我的眼睛里,写满“你得的到我的肉体,得不到我的心”。
我:“……”
我:“算了,我自己一人行动也方便,不用……”
李严淡淡道:“影鹰,如果神使大人不需要你,那你就在这里自裁了断吧。”
刷拉一声银光四溅,影鹰二话不说就拔剑出鞘,面无表情就把剑架上了自己的脖子,只等李严一声令下即可当场血溅三尺,而李严始终按着他的肩膀,淡笑望着我。
“……我仔细想了想,多个人帮忙也挺方便。”按了按眉心,我被逼改口,“把剑收起来,跟我走。”
自然我不能让影鹰堂而皇之随我进府,还在思考着该如何安置他,影鹰便冷漠地开了口:“我会自己找地方藏身,你有事便在窗台上放一根树枝,我就会来。”
我提醒他:“你也许不太清楚,二皇子本人的武艺便十分高强,更何况他府上……还有一位实力更加深不可测的人,你出入一定要小心。”
我说的是谢澄,这小子老在我身边闲转悠,明明也是顶尖高手世外高人的定位,轻易不出世,见面即见血,这么一号人物,却愣生生自己把逼格降成了阿猫阿狗。不过谢澄对我来说是一只摊开肚皮无害而柔软的小猫咪,整日不是扑蝴蝶晒太阳,就是在我脚边转来转去,要是不及时去摸它还会被单方面冷战,但对其他人来说,恐怕这只甜美的小猫咪只消轻轻一伸爪子,就能顷刻要了他们的命。
影鹰大概没怎么在意我的话,丢下一句知道了,几个轻松起跳,身影就消失在了围墙后。
我忧心忡忡,本想回府,思考了一下,还是忍不住拐上了去医馆的路。
白芷遇袭后我来这里探望过她两次,也算熟门熟路,这会儿一进去,打眼就瞧见她正跟着一个书生打扮的药童学着辨认药材,有人问我是来看什么病,白芷听见动静抬头朝我一看,马上笑着迎过来:“恩公!”
我手背在身后,眉毛微微抬起:“恩公?”
她素色衣裙,头发挽起,虽无多余装饰却自有一番韵味。白芷不好意思地改口:“闻人公子……闻人!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