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死心累(321)
“你在我眼中,和羽仪他们不一样,我没把你看成师弟。”
秦君硬邦邦道:“那你把我看成什么了?”
易安没有回答。
握在肩头温热的手掌缓缓往下移,抚过少年未经锻炼纤细的手臂,终落在了那颤抖的指尖,像是小鱼刻意在戏弄,一串串气泡从水底浮出,若即若离,每一次触碰都会在麻木心尖荡开悸动的涟漪。
“你、你到底……”
药王谷风气算不得完全古板守旧,背着师长月下偷欢的弟子不在少数,过去秦君埋头苦读,对这些浪费光阴的情爱十分看不上眼,就是偶尔有那么两个女弟子隐晦地向他传递好感,秦君也从来都不会给出回应。
易安不是无趣的秦君,他那么温柔体贴,善于照顾人,愿意同他共度良宵者应如过江之鲫难以计量,风花雪月,古歌传唱,他肯定于此道有着相当的手腕,对付一个初出茅庐的秦君完全是轻而易举。
是因为易安过于老练,还是秦君的防线实在薄弱?
躲在店铺深处,糖粉飘在鼻尖惹得人总想打喷嚏,在被牵着两根手指亲吻时,秦君仍模模糊糊地思考着这个无解的问题。
而同一时间——
羽仪走在石窟中。
石窟连着石窟,生死连着生死,这是他和秦君都司空见惯的景象。
但石窟的最深处是什么?
比死亡还要不见底的深渊下,究竟隐藏着什么?
蔡仁丹:“你来了,君儿呢?”
羽仪:“他有事来不了,再说了……”
水珠悬在头顶石柱,猝然滴落,打在了幽暗的暗道。
不见天日之地,聚集着魑魅魍魉,江湖人心中的药王谷乃一等一世外桃源,远观或许如此,但实际又是如何。
少年缓缓抬眼,烛火欲熄,隐约呻吟在耳边徘徊,那秀美如好女的容颜上,划开了一丝冰凉到极致的笑意。
“有我在这里,还需要他吗。”羽仪漫不经心道,“那就是个废物而已,还是不要来给我拖后腿了。”
第318章
也是在这之后,羽仪私下同蔡仁丹单独相处的次数越来越多,秦君起初心中虽嫉恨,但也并未深想,毕竟蔡仁丹看重羽仪也不是一日两日,开点小灶算不得出格之事。
且还有最重要的原因,令他的注意力从羽仪身上移开。
五岁时便被双亲送到药王谷,同年全族遭上门寻仇大开杀戒,除远在门派的秦君外无人从那场屠戮中活下来,自此,秦君就像彻底断了尘缘,一心一意跟在蔡仁丹身边修行,无论外界起了多大的风雨,都与那颗死寂的心毫无关联。
正因此,秦君曾嘲笑羽仪受绊于七情六欲,不能在大道上得到真正的超脱。
但当他看见易安含笑的双眸,一切就都变了。
父母的死,蔡仁丹的教导,与羽仪的较量,这些困扰了秦君大半人生的执念不再重要,只要易安能一直牵着他的手,哪怕要去往泥沼的最深处——哪怕前方是炼狱,秦君也会全无犹豫地跟着走下去。
“你最近好像经常出门?”
秦君动作一顿,他回头,蔡仁丹仍坐在原地慢慢喝那杯新茶,象牙色的茶汤渐渐泛起了黄,热气蒸腾,徐徐浮在师徒之间。
秦君道:“是,有些东西要买。”
“是什么?”
秦君微妙地沉默了片刻,刚想硬着头皮编个谎话,跪坐在蔡仁丹左手边,正静静照看着小炉的羽仪开口道:“不是要添置冬衣吗,今年冷得特别快,我前几日便听秦师兄提过,要下山去催一催成衣店。”
蔡仁丹随意放下茶盏,他这才看向站在不远处的秦君,道:“君儿,是这样吗?”
“……是。”秦君道,“不止给我自己添置冬衣,我看长老似乎也缺一件暖和的大氅,想在冬天来临前先备着。”
蔡仁丹闻言便可有可无地笑了,男人点头道:“有心了,那就去吧,早些回来,现在天也黑得很快,你一个人走夜路,为师不放心。”
“那我这就……”
“对了,差点忘记告诉你一件要紧事,羽仪,你可能早就听说了,但也要多警醒着点。”蔡仁丹轻描淡写道,“下个月,有两位大人物要来药王谷,你们务必端正言行,若有个什么冲撞,门派恐将遭到灭顶之灾。”
羽仪垂下眼,轻声应是,秦君一头雾水,道:“来的是谁?竟有这么大阵仗?”
蔡仁丹不言,少顷,羽仪主动回答了秦君的问题。
他只回了四个字——“金枝玉叶。”
秦君同易安谈起此事时,出乎意料的,易安居然道:“啊,你是说公主要来养病的事吗?这确实是位不可小觑的贵人啊。”
“怎么你们都知道。”秦君不太高兴了,“都瞒着我一个人……”
“别胡思乱想,只是你先开了口,我没来得及告诉你而已。”易安笑着揉了两把他鼓起来的脸,“我也是听尔雅说的,你知道,他消息一向灵通,谷里要发生什么大事,尔雅总之最先知道的那一批,他说这位公主天生体弱,圣上怜惜她多病,便允她来谷中暂住,把身体调养好了再回宫……真是,尔雅都是如何得来的这些机密。”
“尔雅……哼。”
“怎么了?你和尔雅有什么不痛快?”
秦君冷笑一声:“哪儿能呢,他可是你师弟,成天像个花蝴蝶似的飞来飞去,我得罪了他,岂不是会被人在背后好一通编排?”
他还想由着性子继续阴阳怪气下去,但无意间注意到了易安那带着无奈的笑意,秦君到了嘴边的话就自动转了个弯:“……反正我没招惹他,是你师弟不喜欢我。”
易安用力握住秦君的手,这种无声的安慰稍微使秦君好过了些,他靠到恋人胸前,嘟囔道:“我师父好像发现咱俩的事了,以后可得再小心些……”
“长老不同意你和人交往吗?”
易安节俭,他现在开着店收入颇丰,再加上门派每月会按时给例银,易安本来完全可以将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派头十足,可他还是穿着洗得发皱的内衫,发簪则用的是过去师弟们集资送的那一根,可谓开局全靠捡单走一张脸。
秦君问过一次,易安说,他的钱都拿去救济这附近的孤儿了,又说,最近门派来了新的师弟,特别灵秀,但到底年龄太小,做大师兄的得多照顾点。这让本攒了一肚子火的秦君顿时泄了气,他默默地瞅了会儿忙碌的易安,就开始赌气动手扒对方的衣服。
他在那干净却无可避免有破损之处的内衫上,绣了几朵扭曲的花,花本来选的是青色,不慎滴了血上去后,就只好再改成红色。
易安拿到后看了很久,他笑着对背着手的秦君说,这下就有新衣服穿了。
“……师父也没说不许我与你来往,只是……”
“嗯?”
易安抱着他,他们身高其实相差无几,只不过因秦君作息不规律,又不重视饮食,这让他体型较易安瘦削不少,易安轻而易举就能将双手绕到他腰后扣着,他们两个人单独相处时,惯常就是这么抱在一起静静说话。
易安脸颊轻轻贴在秦君额角,他轻声问道:“只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说不清楚……”秦君手指不自觉搅来搅去,他咬了咬发白下唇,道,“总之先瞒着吧,等我再大一点,等我出师,一个人也可以生活……”
“为什么要一个人生活?”
“这样我才不用事事仰仗师父,我一个人也可以活下去,用不着再看别人的脸色——”
他激动地在易安怀里仰起头,发现易安笑得特别不怀好意。
易安眨眨眼,促狭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可你确定要一个人生活吗,小君?”
秦君:“……”
秦君:“你这个人太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