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死心累(264)
不过话又说回来,王君是什么我没听过的的新鲜称呼?
姬宣道:“药王谷秉承医者仁心,不论正道魔教皆加以救治,江湖上下也因信服这一不偏不倚的处事态度,有了谷外十里禁干戈杀戮这一不成文的约定,不止如此,连宫内太医局有不少先生都与此地联系颇深,京城也设有医馆,由药王谷的弟子长年驻守以备不时之需,种种迹象,皆可证明,放眼这天下,药王谷救死扶伤,居功……至伟。”
分明姬宣说的都是好话,可谷主脸上的笑意却一寸寸消失了。
“真论起名声,比起本王这种沾满鲜血的刽子手,谷主,您才是真正的美名远扬啊。”
即便姬宣话外有音,谷主语气依旧温和,他一错不错地注视着面色苍白的姬宣,缓缓地道:“王君,您的来意究竟是?”
“明面上越是美名远扬,背地里越是不知道专注于什么营生,在这一点上,江湖与朝堂,其实并无区别。”
随着这番充满不详意味的评价落定,屋内气氛凝结到了极致,连石老都明显绷紧了肩背以预备随时应对不测,姬宣的姿势还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他左臂轻松地搭在那扶手,如玉指尖有节奏地敲击着那上面雕刻的祥云,那哒哒的声响比心跳缓慢,三拍一声,三拍一声,逼得人大气也不敢出。
“王君,我药王谷清清白白,绝无腌臜,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冯某人仰对苍天,问心无愧。”
“好一个问心无愧,冯朝云,说得出,可是要做得到的。”
“自是如此。”
姬宣笑得更深,他忽捂着嘴唇咳嗽起来,道:“石安,把东西拿出来,给谷主看看。”
石老二话不说,从怀中取出一卷轴,当着谷主的面伸手抖开来,长长的卷轴犹如倾泻的瀑布,立时垂落在地,打着转铺陈开来,我与谷主一同定睛看去,打眼我便看见了这一行字:白芷,家住京城西市,因秘密身怀有孕,一年前在先太子旨意下猝然受袭,失去腹中胎儿,侥幸偷生。
海棠,醉仙楼妓女,有孕后未曾打胎,最终一尸两命,剖开小腹,死相凄惨。
……
我只看得很粗略,也可知记载详细,由不得人怀疑,谷主先是下意识凝眉,越往后读表情越是难看,他抬起脸来,冷冷道:“这是何意?”
“这便是死于你药王谷所研制禁术的女子。”姬宣又压抑地轻咳了两声,唇色已淡得近乎无,探手拢紧领口,他又续上后半句,“谷主,你口中的清清白白,绝无腌臜,就是如此吗?”
“为了得到所谓的不死药,又有多少人,死在这漫山遍野的紫藤萝下了呢?”
第272章
用其心可诛四个字形容姬宣道出口的这个问题犹嫌不足,至少谷主的表情是这么说的。
承载了生死之际最多的殷切希望,刀光剑影的江湖所不能波及的一方净土,药王谷的美誉容不得半点诽谤。
可姬宣只是那样静静地望着面色铁青的谷主,仔细辨别就会发现,抛开他唇边那一抹礼节性的笑意,姬宣眼底只有终年不化的积雪,在他沉默的注视中,就如被赤身裸体丢进了深冬的夜晚,找不到任何御寒的庇护。
“这绝无可能——”
“绝无可能?你的胆子很大。”姬宣声音轻得随时会被一阵稍大的穿堂风给吹散,他一字一句地,慢吞吞地道,“你想说,这些证据是本王捏造出来恐吓你么?冯朝云,你有几条命敢在本王面前,说,绝无可能。”
谷主再不顾其他,弯下身拾起卷轴的一角,石老淡漠地往边上站了站,为他腾出了更多空间细细阅览。谷主沉声道:“我并非怀疑王君,但就王君给出的这些线索,我只看出有人痴心妄想,追求这世间不可能存在的奇迹——因此许多无辜之人受累,我为此感到惋惜,可药王谷与此事毫无瓜葛。”
姬宣闭了闭眼睛,谷主又用一种诧异的口吻道:“不过,这里面的受害者,竟还有我谷中弟子……”
“很好。”姬宣径直打断他,“今日,你的回答便只有绝无可能,毫无瓜葛吗?”
一时无言。
半晌,谷主抬头,高声朝堂下候着的药童道:“立刻去奚长老那里,请她新收的那位女弟子过来。”
白芷一头雾水匆匆赶来,进了门,她脚下一顿,很快就反应过来,先是镇定自若地向谷主请安,目光这才谨慎地往姬宣身上扫去。
谷主不打算向一个弟子说明姬宣的身份来意,可他显然并未料到目中无尘的摄政王竟主动向白芷点了点头,平淡道:“白姑娘,之前陈奕他们给你添麻烦了。”
这语气说不上温和,可也没有丝毫责难的意味,其中的关节就够耐人寻味了。只见白芷笑了笑,在姬宣坦白了他二人早有交际的事实后,方姿态落落大方又还一礼:“白芷才疏学浅,不能为王爷提供帮助,心中十分愧疚,不过今日一见,王爷身体似乎康健许多。”
“我也这么觉得。”
说罢,姬宣抬了抬手,道:“喊你来,是你们谷主有话要问,但你若不想回答,直接离开就是。”
白芷便恭恭敬敬转向谷主,谷主多仔细打量了她片刻,道:“我记得,你应该是一年前来的这里——是无功带你来的?”
“是。”白芷道,“袁先生引我入门,指点我拜在师父座下,对我恩重如山。”
“无功那孩子怕麻烦,很少会做这种事,说起来,你同他是在京城认识的?”
“是。”
白芷看了一眼坐在边上的姬宣,补充道:“也是在京城见过王爷。”
“你出身——”
“平平,家父开了间茶坊,招了三四个伙计,生活勉强也能应付过去。”
“那你如何能同王爷认识?”
白芷迟疑着,又忍不住看了眼姬宣,姬宣神色未变,事不关己一般自顾自把玩着手里的茶盏,倒是立在他身侧的石老朝她很亲切地微笑了,她眨了眨眼,道:“算不得认识,不过我有一位友人同王爷相交甚密,托了他的福,王爷对我这样的小女子才会有些印象。”
“是吗……”
“不止如此。”姬宣没什么情绪地道,“因我皇室的内部纷争,让白姑娘无辜牵连受害,是我姬家有愧于她。”
这句话的分量再次让谷主看向白芷的目光有所改变,白芷却深感惶恐似的,她仍不明情况,看上去简直有些不知所措了,幸好石老在这时乐呵呵地道:“不过,瞧见姑娘现今一切都好,我家王爷也可安心了。”
既然不必在白芷面前顾忌姬宣的身份,接下来,谷主问话就犀利许多了,而他的这些问题,每一样我都知道答案,每一样,我也都知道是白芷不愿回答,不愿回首的过往。
“你曾身怀有孕,却遭贼人袭击?”
“是。”
“袭击你的是何人?”
“先太子党羽。”
“他们这么做的用意在何?你一个普通女子,按理来讲不该和这些贵人有所冲突。”
“他们想要我腹中的孩子。”
“孩子?一个未成形的胎儿?”
“……”
“白芷?”
“是,先太子暗地收集这些腹中子,是为了拿去入药。”
“药,什么药?”
“我……不敢说。”
“王爷在此,休得吞吐,把你知道的都如实说出来。”
“他们是要炼……炼不死药。”
这回,沉默的换成了谷主,可他安静不过一瞬,便又极其严厉地道:“胡说!这世间哪来的不死药,若真有这样的仙丹,江湖哪还需要我药王谷?”
“不死药是否真的存在,白芷不清楚,可先太子对其深信不疑,当时京中人人自危,甚是不太平。”
“既然炼这所谓的不死药需要腹中子,你为何还好端端活着,难不成先太子独独对你心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