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死心累(315)
将凡人苦苦追索半生的道,赐予了这困顿于生死的人间。
蔡仁丹甚至不敢用栽培提携二字去形容自己与羽仪的关系。
因为在之后他们一起相处的数年中,给予提点做出贡献的那个人,正是这看似微不足道的小药童。
日日月月,季节轮转,草木枯荣,秦君与羽仪的距离,从来都没有短于那日清晨,隔着阳光尘埃的一次短暂对视。
羽仪仰视着年长的师兄。
但他们都知道,真正站在高处的另有其人。
长者敬畏偏暗含控制,同辈厌恶又深藏嫉妒,白兔的鲜血溅满双手,病人微弱的吐息一个接着一个断绝,羽仪在那间授课用的小屋,那座偏僻幽静的庭院中,度过了自己漫长的少年时光。
作者有话说:
这次我要试着一次性写到结尾,果断点,不要再磨叽了,漏洞bug之类的以后再来补,总之先写完。冲!!!
第313章
对于秦君而言,羽仪的存在实在碍眼,起初他将那个沉静的孩子视为需要打压的后辈,在了解对方的天赋实力后,就单方面将其定义为必须分出胜负的竞争者,至于从何时起,原本一直在追逐羽仪背影的秦君,竟也能对那无谓得失的师弟生出瞧不起的蔑视心态……
那都要起源于某个平平无奇午后。
他窥见了羽仪的秘密。
羽仪的手一向很稳,分拣药材如此,持刀切开创面肌肤更是如此,秦君好像从未在他那张始终挂着浅淡笑意的脸上寻得半丝动摇。他们这些学徒通常都是要花费数年光阴去习得门派理念基础,很少有谁能提前出师,羽仪却是例外,他刚满十岁就被安排去山门前同外门弟子一道接待不远万里前来药王谷求医的病人,从仅仅只是接待,又到具备把脉细究的资格,再到可一纸药方断定寿命,羽仪只花了不到一年的时光。
秦君比羽仪年长近五岁,却不比他的步调快上多少,无论是面对前所未见的病症,还是被展示了足够让人做上几宿噩梦的伤口,羽仪都保持着一贯的平淡神情,就连秦君偶尔都会心生嫌恶不愿接触身患恶疾的病人,羽仪只会换身衣裳束起长发后独自前往里屋。
其心之静,无处可使惹尘埃。
因为蔡仁丹也有着相同的做派,所以秦君原以为,羽仪也是那种见惯生死又不在乎生死的冷情之人——如果把羽仪想象成不具备七情六欲,特来人世历练渡劫的仙童,秦君心里意外的会好受很多。
可羽仪让秦君深深失望了。
那日,在一个上午的忙碌后,秦君本是用过饭后打算消消食四处走走,却无意中来到了庭院临近的后山前,他们师徒圈养实验动物的地方。
想要在这条求道的路上更加精进,手下总少不得沾上牺牲品的血,但动物终究是动物,能为众生做出贡献也算得上它们的福气,说不定来世入轮回还能借此脱离畜生道投个人胎,这也是为秦君积功德了。
他们用来实验的动物数不胜数,有掉进陷阱的野鹿,翅膀受伤的飞鸟,种类多点是好事,正适合拿来给学徒锻炼一双持刀的手,刀锋在染透了药香的手指间旋转,开膛破肚还是完好缝合都是药王谷弟子的必备技能。
羽仪身为个中好手,他不该,也不可能畏惧亲手剥夺生命。
蜜糖似的阳光顺着树梢不断滴落,在草叶间烫出星星点点的痕迹,一圈篱笆在树下围出隐秘的领地,秦君打着哈欠从远处经过,转眼一扫,就看见隔着条清溪,篱笆边蹲了个极其眼熟的人影。
溪水绕过垫脚的鹅卵石,泠泠碰撞出脆响,那一窝刚出生的小兔子挤挤凑凑,耳朵时不时弹起来,它们拼了命想要往小少年探出的指尖上蹭,而羽仪从不厚此薄彼,他半跪在篱笆拦起的牢笼外,发丝挽在耳后,少年俯身耐心地抚摸它们中的每一只。
他眼睫很少抬起与人直视,那样矜持而委婉的姿态,莫名透着疏离冷淡的味道,但这一刻,他低敛的眉目却无可置疑透着柔和的笑意,有幸被他这样注视,大概终此一生也很难从这双眼睛的捕获中脱身了。
“不用那么着急。”秦君听见少年低声道,“慢慢来,慢慢长大,不要挑食,但……再慢一点长大吧。”
水波溅开光影,投落在少年脖颈,似闪着金芒的鳞片,平白为这张秀美容颜增添了一丝丝震颤人心的妖气。
秦君忽然想起,恰好是羽仪来听课的前几日,蔡仁丹不知上哪儿抱回来一窝兔子,个个带伤,但看着精神头却还好,蔡仁丹解开它们腿上缠的绷带,发现那些伤口都细心涂了药膏,快要大好了。
“真可怕啊……”那个冷漠的男人感叹道,“到底能走到多远的地方呢……”
短短一瞬,秦君心下掠过多少思绪,羽仪自是无从得知。
当他收回抚摸幼兔的手,侧首不经意间与秦君对上视线,羽仪犹含浅笑的眼眸深处,终于闪现了一丝可称为愕然的情绪。
但紧接着,一切都归于无,愕然也好,了然也罢,羽仪起身,平静地与秦君擦肩而过。
当晚,羽仪亲手杀了刚生产的母兔。
此后,他也再没有一个人去篱笆前。
如果这一桩事只是让秦君生疑,那之后他目睹的一幕,就让秦君彻底确定,羽仪同他们师徒并非一路人。
羽仪是个孤儿,药王谷里似他这般出身的人还有不少,这点秦君是一早就清楚的,这些被收养的孤儿中最年长的一个名唤易安,算来同秦君岁数无差,不过二人倒很少有正面遇上的机会,秦君专心学问,深居少出,易安却在门派内人缘极佳,这样一味经营人际关系,投机取巧的做派是秦君向来轻蔑的对象,顾即便有人在他面前提起易安为人宽厚性情平和,担得上药王谷这一辈大师兄的名头,秦君也不以为然。
易安同羽仪应当也是认识的,但他们关系如何,那并不是秦君会关心的话题。
羽仪总是恭敬称秦君为师兄。
直到当秦君亲耳听见羽仪高声呼唤易安时,他才恍然明白,当初他第一次自羽仪口中听见这个称呼时,为何会感到那样深切的厌恶。
因为……
“师兄!”
“师兄!大师兄!……易安师兄!”
鲜少见到羽仪这么失态慌张的一面,他素日沉静得缺少人气儿,可当他边高喊着易安的名讳,边匆匆向着那满怀笑容为他驻足的俊郎少年奔去时,羽仪看起来就和随便一个普通的孩子没有任何区别了。
一样爱撒娇,一样依恋自己的兄长。
“哎,师兄看见你了,慢些跑,师兄在等你呢。”
易安回首的第一时间便毫无保留地展开双臂,于是等羽仪奔到他身前,易安刚好可弯腰将难得如此活泼的小师弟抱起来。只见易安一手轻松托着羽仪的膝弯,一手亲昵捧住孩子运动后高热的脸颊,尽管他本人也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却已经能很自然在羽仪面前端出长辈溺爱的态度了。
易安道:“我正要去找你呢,师兄不在谷里的这几个月都还好吧,我们羽仪有当一个乖孩子吗?”
“……不准这么问。”
“哎呀,还害羞吗?师兄关心一下都不可以吗?”
羽仪目不转睛地看着少年近在咫尺的光洁脸庞,那目光某种程度上是尖锐得让人难以忍受了,然而随即,他泄气般把脑袋往易安肩膀上一埋,用力钻了两下,方闷声闷气:“不是说了半个月就回来吗,你们怎么走了这么久,到底去哪里了?”
“嗯?啊,我们去江北了,那里刚开了两间医馆,人手吃紧,我和你尔雅师兄他们都去帮忙了,这才耽误了原定行程。”
“明明还有其他人可以派去帮忙,怎么偏偏找你们,明明你们都还没有正式出师……”
他嘟嘟囔囔没完没了,易安作势扬起巴掌,在羽仪柔嫩的后背轻轻拍了一记:“是在瞧不起师兄吗?什么叫没有正式出师,师兄有这么靠不住吗?”
羽仪:“痛!师兄,你弄痛我了!”
“胡说八道,我根本没用力,越来越会使性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