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死心累(205)
“他是为你们而死,不是为了我。”若忽略他狂暴到不可预料的举动,袁无功的态度称得上一句温和,“这对我来说不公平,如果相公不能将一碗水端平,那就由我自己动手。”
“你自己动手,就是平白无故去羞辱他的身体吗?!”
“羞辱?”
他反反复复咀嚼着这个词语,意犹未尽好似在享用一道餐后甜点,然而下一刻,袁无功面目狰狞地咆哮起来:“什么是羞辱!死在我手下是羞辱,为你们而死,就不是羞辱了?!”
“凭什么?我有哪点不如你们,为什么连他的死亡,都与我无关!”
“怎么会是与我无关,阿药,何必如此小看自己,我都知道的,我都知道,没人比我更清楚了!”
“难道不是我在等待,在观察,在试探吗,我多清楚啊,但这能怪我么,他这样有意思,又经得住折腾,换谁来都会想要见识一下他的底线,不是吗,我以为他可以的,相公……他……他向我承诺过的……”
“你说过,你不会死的……”
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袁无功一下子瞪大了眼,急切地看向与他对峙的这二人,那如妖似魔,从不允许谁真正近身的青年,竟是近乎哀求地道:“他的遗言是什么,他的最后一句话……他说什么了?他提到我了吗?”
半晌,姬宣收回架在袁无功脖子上的剑。
“为什么不回答,他一定提了我,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们得到的够多了,就当发发善心!……就当可怜可怜我,小秋,他到底说了什么?”
谢澄默然不语,用鲜血淋漓的手去一根接着一根拔出闻人钟身上的箭,箭矢带着倒钩,为了不牵连出更多血肉,谢澄这项工作做得很仔细,末了,他试图想把那残破的心脏也放回尸体空洞的胸口,心脏晃悠悠一个劲儿要往外滚,谢澄只好拿手掌去堵住那里。
“姬宣。”这时,谢澄才头也不抬地道,“他说了什么。”
锵的一声响,姬宣将剑扔到了脚下,他简单道:“救命。”
作者有话说:
怎么说,这三位夫人内部的关系很微妙,大夫人愿意教导照顾三夫人,却始终很警惕看起来满是坏心眼的二夫人,谁让二夫人过去给闻人钟下过药,而三夫人嘴上嚷嚷着哪个也不服,其实是挺信任另外两个人的,出了事第一反应就是找姬宣袁无功。
只有二夫人,他单纯在羡慕嫉妒恨(。)
第212章
姬宣说出闻人钟的遗言后,在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袁无功都有种云里雾里,不知自己身处何方,自己又究竟在做什么的恍惚感。
救命。
闻人钟留在这世上最后的一句话,竟然是这样懦弱的表现。
而他等这句求救已经等了太久,久到袁无功也一度认为,那个人并不需要任何帮助。
足够强大,足够美丽,对闻人钟了解得越深,便越觉得对方不可思议,无论是那犹如洞察命运看破一切的双眼,还是不合常理的治愈之术,都令人想要一再探索究竟,到后来,甚至只是一次平淡的微笑,一声无心的告饶——
都使得那人于碌碌众生中显得万般耀眼,在那幅黑白的画卷上熠熠生辉。
这可不是我真的喜欢上他了。袁无功向自己胸腔里怦怦直跳的心解释道,是相公太有意思了,俗事乏味至极,又怎么能错过难得有趣的人呢。
这么想着,他又忍不住明目张胆绕到闻人钟身前,伸出腿想要恶作剧绊人一脚,这种无伤大雅的小把戏袁无功总是乐此不疲,天知道药王谷的圣手大人本来并没有这样多同人逗趣的耐心。闻人钟那缺乏戒心的傻子果然踉跄了一下,但他立刻站稳了,随后便用那种有些不赞同,又有些无可奈何的目光注视着袁无功。
“阿药。”闻人钟笑笑,“有什么事吗?”
没事,可没事就不能和你玩了吗?
为什么你始终不会主动来找我,就那样气定神闲,偏要等我朝你迈出第一步呢?
这样很不好,袁无功本来就是会被所有人厌弃的存在了,在这之上,若连把握不定、神秘莫测这样的特性都被抹去,那他还有什么理由让那个美丽又强大的人屈尊,因他停留,为他回眸。
那具冰冷的尸体,就躺在袁无功脚边不远处。
这方方方正正的棋盘之上,无论是姬宣的抉择,谢澄的痛苦,亦或是之后向着这个方向赶来的那些兵卒,自闻人钟断气的那一刻起,一切交织着谎言与情意的结局都失去了本来的意义。胜负已定,大势无可挽回。
袁无功双目空茫,从来晦暗的沼泽倒映不出一片真心的影子,就这样一动不动僵立许久,他终于动了,袁无功缓缓弯下腰,极为吃力地,将变轻许多的闻人钟打横抱了起来。
他没有留下任何解释的言语,自顾自就要离开此地,青衣小童见状不由愣了一下,但还是立刻就打算跟上去。来自药王谷的二人不属于现下京城的任何势力,考虑到生老病死在所难免,任何势力都得对他们礼遇三分。
“师兄,你……你是打算带他去哪里……”青宵语气里半是怜悯,半是好奇,“要将他送回家乡,好安葬么?”
袁无功并未理睬他,只是牢牢抱着怀里的人,如同抱一匹刚死的,需要立刻剖开柔软腹部的小鹿。他脚下步伐也稳稳当当,在方才那阵极度的痴乱后,袁无功用常人难以理解的速度恢复了过往的一派镇定,青宵从侧面打量着他,一时难以分辨这位向来冷心冷肺的大师兄,此刻又打的是什么叫众人同归于尽的邪门儿主意。
总不能是真的在伤心吧。他乐观地想。
然而就在青宵考虑起这个天气尸体大概什么时候会开始腐烂时,一只手蓦的从后穿过来,用力一把扭过了袁无功的肩膀!
“你要带他去哪里?”
袁无功毫无反抗地顺着这股力道转身,他的目光落在谢澄那张隐忍得有些可笑的面庞上,便真的轻轻笑出了声。
随后,袁无功用可叫融融春水重新凝结冰的声音,冷淡道:“和你有什么干系吗。”
“放下他,他不属于你一个人,你没有资格擅自处理他的……”谢澄脸部肌肉不受控制微微抽搐着,他咬着牙说出那两个字,“后事,他有自己的归宿。”
“你知道他的归宿是哪里?你确定那真的就是他的归宿?”
“我没兴趣和你绕这些弯子!把人放下!不要逼我跟你动手!”
面对袁无功这弯弯绕绕的作风,压抑到尽头的谢澄登时彻底失控,他眼底一寸寸泛开血丝,像对待仇人那般缩紧了五指,几乎要将袁无功的肩膀捏出个骨裂来,而袁无功面上半点看不出痛楚之色,只是那样从容地注视着谢澄,唇边又带上了习以为常的笑意。
“小秋,你认为相公此刻是会愿意跟我走,还是留在你身边?”只见袁无功偏过头,轻飘飘发问道。
“……”
青年粗喘着气,泪水与热汗泅在眼角,额角青筋暴起,他狼狈得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凶兽,分明在场众人,不,分明放眼天下,也难有人能真正与他匹敌,可谢澄自始至终都是最无能,最需要被悉心照顾的小秋。
天下第一也曾跪倒在地,垂下高傲的头颅,心甘情愿接受另一个人充满柔情的抚摸。
可那个人留给他的遗言却是——“我讨厌你。”
闻人钟讨厌谢澄啊。
感到肩上的力度正在渐渐减弱,袁无功意义不明地笑了一下,他轻松挣开谢澄的禁锢,立在原地,生怕气不死人那样态度十分诚恳地来了一句:“我很遗憾,但把人害死的,毕竟不是我。”
听闻此言,谢澄苍白双颊上再也不见最后的血色,五官仿佛顷刻有了自己的意志,尽力瞠大的双眼上眉毛耷拉着,嘴唇却怪异地拉开来,他得了突发恶疾那样簌簌抖着,拼尽全力惨然笑出声。
“你觉得你没有参与吗?”他道,“你最无辜,你最可怜,你就是我们中最心无旁骛爱着闻人钟的那一个,袁无功!你这些说辞我都快听吐了——好好想想吧!不论结果成败,我和姬宣至少都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你呢?你做了什么,你当我不知道你动的那些手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