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死心累(418)
这怎么会呢。
他就是徐英的孩子呀,徐英生下他,他才会在这里,如果他的娘亲不是徐英,那他也不会是绪知还了。
他正想把这些话说给徐英听,徐英却激动地道:“阿凤,快看,快看天上!”
天上有什么呢,有星星,有月亮,还有许多飘向银河的燃灯,绪知还喜欢万灯节,不止万灯节,他喜欢所有能让亲人陪伴在他身边的节日,他是个不缺爱的小孩,徐英总是教导他要学会和朋友分享,但只有这些来之不易的深爱,绪知还分毫不让。
绪知还很爱自己的爹娘,也很爱他吵吵闹闹的舅母们,他每天晚上闭眼前,就会在心中暗自祈祷,祈祷明日如今日,那些迟早会到来的离别最好一生一世不要到来。
有一回,他的祈祷念出了声,让在给他讲睡前故事的舅舅听见了,舅舅就说:“阿凤觉得现在很幸福吗?”
他说是的,舅舅便很开心地笑了。
绪知还爱着每一个亲人,其中,他对舅舅的爱最特别。
舅舅对他的爱也很特别,舅舅平日里光是应付舅母们便身心俱疲,可绪知还看得出,三位舅母是舅舅今生不可割舍的存在,舅舅对着他们,时而发笑,时而生怒,总是生机勃勃,明亮得不得了的模样。
可每当舅舅看向绪知还,舅舅漂亮的眼睛里,就会出现一种绪知还很难形容的情绪,那到底是什么情绪,又到底代表着什么呢?绪知还去问舅舅,舅舅却答不上,绪知还大名叫绪知还,小名是徐红红,还有个叫阿凤的爱称——阿凤这两个字似乎是舅舅选的,舅舅为什么要给他起这个名字呢?
他想不通,就不想了,反正舅舅是不会离开他的。
就算舅舅偶尔会变成一只麻雀,一只鹦鹉,一只凤凰,舅舅也还是舅舅,今夜舅舅食言,把本来该陪伴绪知还的时间分给了满京城的百姓,绪知还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不守信用的长辈了。
“我也想飞高高……”
徐英没听清他在说什么,绪知还鼓了鼓脸,大声说:“我也要飞高高!这次是舅母们,下次该轮到我了!”
他怒气冲冲地瞪着那只翱翔于夜空的神鸟,在周围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绪知还又开始生闷气了。
如何哄好绪知还,这个不算复杂的问题将留给他明日的舅舅思考,至于今夜,凤凰正带着三位乘客高空兜风。
月明星稀,正是好风景,漫步云端,更是浪漫至极。
本该如此。
但阿药说:“相公,你能不能把他们两个抖下去,我不想和他们挤在一起。”
小秋说:“我先把你挤下去,他背上这么宽敞,谁在跟你挤了!”
冰儿说:“确实很宽敞,视野很好,行军中若能占据此等地理优势,想必能大幅减少将士损伤……”
阿药:“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人赏月的时候还在想打仗吧,不会有人和自家相公呆在一起心思却在别的地方吧?相公,你看你的冰儿,他好无趣,好冷漠哦——”
小秋:“毒医你这嘴能不能歇一会儿,这么爱挑事你累不累啊……”
冰儿:“是我不对,我不说了,嗯,今晚月色很好。”
阿药:“今晚月色很好这个说法,嘶——看来你也会上网了,你是不是在百度搜了告白的正确方法,这样是偷懒,是耍花招,是投机取巧,不像我,我对相公的表白从来真心实意,不带半点虚假……”
冰儿:“我只是有感而发。”
小秋:“月色很好怎么了,这不是事实吗,今晚月亮确实挺圆啊!”
阿药:“看来你也还是没学会上网,白跟着相公回了那么多次家……”
叨逼叨,叨逼叨。
忍受被妻子碎碎念,是丈夫的必修课,可妻子日日碎碎念,夜夜碎碎念,无时无刻不碎碎念,这个碎碎念完换那个碎碎念——这夫妻生活真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凤凰:“咱们能不能安静地,团结地,心平气和地完成一次约会,一次也好,一次也好啊!”
答案是不能。三个男人一台戏。
凤凰:……离了算了。
凤凰陡然加速俯冲,在飞到一片巨大圆湖的上方时,顺势在半空来了次裁判全体起立技术值点满的自体旋转,成功将三位夫人下饺子似的扔进了水里。
“哗啦!”
溅起层层扩散的涟漪,打碎一湖皎白的月影。
凤凰气不过:“脑子都冷静了吗,难得想带你们欣赏一下夜空,全都只知道吵架……要吵别在我背上吵!吵死了!”
在这如有实质的熊熊怒火前,冰儿小秋都相当理智地保持了沉默。
唯有阿药一如既往超常发挥:“这莫非就是最近流行的……湿身诱惑?”
凤凰:“……”
眼不见心为静,它干脆绕着湖泊徐徐飞了小半圈,金红的羽翼掠过湖面,带起绵延婉转的水波,这绮丽梦幻的一幕堪比消陨数千年的神话,只存在于远古传说中,象征着女帝王权正统性的凤凰,它展开双翅,便叫日夜颠倒,而它来临之际,百鸟齐鸣,四时永为春,只要这片大地还有生灵在祈祷,在求救,它便会无数次因信仰而涅槃重生。
——据说路嘉头次看见这些官方对外宣传稿时,沉默了足足一个时辰。
姬湘笑道:“写得不好吗?”
“你这是在捧杀。”
“好伤心,为何要这样揣测湘的用意,你是兄长认定的伴侣,你已经是湘的家人了。”
“……”
“活着的才是朕的家人,死了的那些当然不算。”
“……行,您官大您有理。”
这自暴自弃的发言令姬湘开怀大笑,自她上位以来,其说一不二的铁血作风内外闻名,然帝王虽威严不可侵,却也能做到兼听则明礼贤下士,但再受到姬湘宠爱的臣子,也不敢在御辇前大放厥词。
“你算不上朕的臣子,毕竟,你从未臣服于朕。”头戴冕旒的年轻女子手执玉玺,她头也不抬,淡然地道,“罢了,往后,记得对朕的兄长好些。”
允许路嘉以国师的身份出现在朝堂,允许万盏明灯之上有凤凰翩长的尾羽,是姬湘所做出的最大限度让步,恐怕此后数十年,路嘉都会同这位女帝维持似敌似友,忽远又忽近的关系——而这些,也都是后话了。
黄沙尚未覆盖历史,故人也正当年华。
那抹划破夜空的星火落于湖岸,九天外的凤凰在红尘幻化做缥缈的身影,某一刻,姬宣感觉自己又回到了记忆里那场永无止境的箭雨中,那时他策马,追赶着逆行的流星,追赶着坠落的明月,他拼尽了全力,他于梦魇的最深处声嘶力竭地呼唤,可那个人从未回头。
后来,姬宣戴着那人送的玉扳指,独坐在戏台下,听台上的人唱爱恨,唱离合,他知道剧本是由袁无功编写,药师仙子,王母羽衣,姬宣不太明白其中意义,又隐隐觉得,自己也应当是戏中人之一。
对了,那最后一句戏词是怎么唱来着?
“式微,式微,胡不归……”
那个人总是向前看,总是一刻不停地往前走,姬宣认为这样很好,却也难免有贪恋,难免有期盼。
姬宣既希望那个人能选择真正想要的人生,又希望——希望他能在这条无限延伸下去的道路中,偶尔驻足,偶尔,偶尔想起他身后,那些不断追逐他的人。
“相公!”袁无功也不急着上岸了,开始兴奋拍水,把月影星河搅得一团乱,“快下来,咱们比谁游得更快!”
谢澄当即发出嘲笑:“这还需要比,你肯定是我们几个里最慢的一个!”
“比吗?”
“比就比!”谢澄被激起好胜心,“从这里游到对岸,输的人负责明日的早点,先说好,我要吃南门刚出炉的胡饼!姬宣,快,你也提要求!”
姬宣:“那我就要北门的酥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