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月令(66)

　　一通电话又把两人的关系拉近了些，云酽在她殷殷目光中拉把椅子坐下，不觉莞尔：“仔细看的话，你和白泽看起来还真的有点像。”
　　化妆师正在给白落枫上唇妆，她只能百般克制控诉不靠谱堂哥的心情，保持嘴巴不动，从喉咙中挤出话：“可别说我像他！他长得凶巴巴，小时候过年我一碗饭没吃完他都要凶我。”
　　这故事他从白泽那里也听说过，白泽当时和他描述的原话是：那个小丫头，年夜饭不好好吃，东一筷子西一筷子，嘴巴里掉出来的米跟种地一样，满桌布都是她的杰作。
　　云酽看着她满眼怒火的模样，实在觉得好笑，忽然想到一件事。
　　“见青他知道你和白泽是兄妹吗？”
　　无法逃脱化妆师魔爪的白落枫一滞，不清楚为什么他会提到白泽和宋见青两个毫不相干的人。
　　认真思索后，她肯定道：“他应该不知道，我没跟他提起来过。”
　　唇妆上完，最起码她可以瘪嘴表达情绪了：“我现在都人人喊打，动不动骂我矫情怪、普女榜首，要是跟其他人提了家里面的情况，不更要说我是靠关系进组啦？”
　　云酽听得津津有味，完全没注意到身后有谁凑过来。
　　一道熟悉而又低沉的嗓音从他身后潜入耳膜，涤荡出涟漪：“什么关系？”
　　霎时，云酽心跳仿若停了一拍，想起方才游觉陇和他说的，自己酒醉是被宋见青照顾了一夜，而后心头又如擂鼓般快速震动。
　　他从后颈传来电流似的酥麻感，耳朵渐红成胭脂色，颇不好意思地回首：“我......”
　　他忸怩着还没说完，白落枫比他捷足先登：“你认识白泽吗？”
　　在说完这话后，她敏锐地捕捉到宋见青表情中那转瞬即逝的僵硬，不自在，还有下意识蹙起的眉。
　　她并不清楚三个人之间的前缘牵扯，而其他两人却心知肚明。
　　对于云酽来说，白泽是他多年的至交好友，甚至现在身上穿的衣服都是白泽新鲜赞助的。
　　而白落枫是他刚回国时，宋见青骗他“那是我的未婚妻”闹剧中的女主角，他还不明就里地吃过白落枫的醋。
　　对于宋见青来说，白落枫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认识了的迷糊蛋，让他每天徘徊在“真的不想操心了让她晕死吧”和“算了不行还是得操心管管”之中。
　　......而白泽，他们两个一见面就磁场不合，针锋相对，一言不合就相互看不上。
　　还有更难以启齿的，不知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他的确吃过白泽的醋，那时候他和云酽还没确定关系，误以为白泽与他关系更近。
　　白泽则是认为自从云酽认识宋见青这个祸害之后就更加敏感了，一看见他就气不顺。
　　尤其是在他知道当时在苏州旅游时，云酽认识的那个亲密到可以借宿的“朋友”就是宋见青之后，对于这种冲动得不能再冲动的情愫，他抱以大大的不支持态度。
　　这几个人的关系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好像也有点弯弯绕绕。
　　宋见青垂眼，扫了根本不敢直视他的云酽一眼，有些狐疑，但仍诚实回答道：“认识。”
　　“认识就好，”白落枫只当是介绍朋友，语气兴奋，“他是我哥。”
　　夹在中间的云酽已经捂住了脸。
　　“......”一瞬间，几人周身氛围冷了下去。
　　白落枫还喜滋滋地，见宋见青不吭声，以为是他压根没想到：“他是云酽的朋友，这得是多么巧妙的缘分！”
　　“......”宋见青大脑宕机，过了许久才艰难开口，“你不是说你是独生子女吗？”
　　“对啊，”白落枫压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是我堂哥，小时候天天欺负我那种。”
　　瞧面前两人不说话，她高高兴兴地跑去找文凌沧了，临了还留下一句：“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
　　“......”
　　只剩下他们两个，云酽也被这个消息创得不轻，还迷糊着，就听见宋见青问他：“你早就知道？”
　　听见明显不那么友善的语气，他立马慌了，转过身来诚恳地解释：“我也是刚知道的，刚才白泽打来电话，他看了先导片，才知道原来他妹妹和我们一起拍摄。”
　　提起白泽，面前的人兴致不高，嘲弄道：“他知道你和我一起拍，会愿意让你来？”
　　这话虽然听起来很幼稚，但是宋见青的确是这么想的。云酽当时离开他背后一定少不了白泽煽风点火，之前每回遇到他们，白泽都是一副“死东西你什么时候离开我家大白菜”的表情。
　　喝酒比谁能喝，打游戏比谁战绩好，就连身高都要攀比，偷摸摸买了增高鞋垫。
　　提起往事，他们的心性也不自觉变得简单。云酽摸了摸鼻子，总觉得宋见青话中把他们自己比作不被家族祝福还要私奔的小情侣，而白泽就是不得不忍痛割爱的封建大家长。
　　他揣摩着宋见青的心情，小心翼翼地说：“这不是瞒着他么，来之前我也不知道会......”
　　他们在这档节目中纯属偶遇，连荧幕情侣身份也是误打误撞，可是落在白泽眼里就是复合前夕的讯号。
　　气氛有点尴尬。
　　宋见青眸光意味不明，想起什么似的问：“所以，你在开拍之前准备的那束花，究竟是送给谁的？”
　　他不提起这茬还好，他一说，云酽就仿佛又回到那个尴尬到极点的瞬间。
　　那寸红顺着耳骨晕染到脸颊，他躲躲闪闪，不好意思：“当时丁如琢跟我说，咱们大学时的老师采蔷也会来。”
　　原来是这样，宋见青心中霍然有些许不如意被吹散，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他没打算跟云酽解释，为什么采蔷没来，而为什么自己又来替她参加这档节目。
　　提起采蔷之于他的恩情，势必要回溯到云酽离开时对他事业造成的重创。
　　不知怎么的，在这一刻，他不愿意提起那些。
　　或许是因为回忆往昔那些轻松愉快的时光，让他不抵触。也可能仅仅是因为天边团团锦簇的悬球状云很美，他的心情不错。
　　可惜云酽偏不遂他愿。
　　他们这个清晨本有机会慢慢地聊天，忘掉不愉快的一切，忘掉他们之间难以解决的矛盾，忘掉他们曾对彼此造成的伤害。
　　没有人靠近他们，他们本有机会聊一聊远处云海中连绵宛若波浪的群山，聊一聊他们阴差阳错见证的日出，美好的事物，让他们置身浪漫的春天。只说一说令人发笑的趣事，讲一讲从不知道的朋友关系，让着柔软的时间过得慢一点。
　　他可恨地眷恋着这寸朝夕，这样他也好再继续欺骗自己。
　　可是他听到云酽断断续续的声音，像是鼓起全部勇气，因太过紧张以至于声音听起来很怯。
　　“见青，我有一些事情想问你。”
　　“是关于周袖袖的。”
　　从他口中听到这个名字的一刹，宋见青感到自己屏住了呼吸。他的下颌线条因为强行的克制而愈发凌厉，他紧绷着自己的理智。
　　他甚至想要厉声制止云酽，要他别再说下去，停止这场一定不会平静的交谈。
　　在三年前，周袖袖跳楼自杀的那一天，也有许许多多的人围着他，和他说这样的话。
　　那一天的天气不好，天空中弥漫着阻挡人视线的雾气，汽车广播不停地播报着什么地方出现了连环追尾，还有大型车祸，有多少人伤亡，有多少人丧生。
　　那是注定不可能被遗忘的一天。
　　他听见宋露林和他说，人死不能复生，或许她在自己的选择后解脱了，以后没有痛苦了。
　　他听见赵承和他说，明明医生说她的病情在好转，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会发生这样的事......
　　警察也和他说，在周袖袖的房间中发现了遗书。
　　她自己写了这样的话：如果不能和飞鸟一样自由自在，那么只有一秒像它们这样活着也可以，最后一秒也很好。
　　他当时说了什么？
　　哦，他当时直接从家中被带到了警察局，手中还拿着给她买的爱吃的零食，呆呆的，好像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