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月令(51)
信封上未着一字,放在桌上,无声散发着莫名的吸引力。
挣扎片刻,终于他还是拆开了这封来路不明的信件,里面掉落出几张照片。在看清楚照片主角的那一刻,宋见青的瞳孔缩紧,不可置信地死死盯着照片上姿态亲昵的两人。
——这赫然是赵祐辰和云酽。
这拍摄背景他也熟悉,正是云酽大学时常去的一家咖啡馆。
大学?
宋见青紧抓着这几张照片,手背青筋毕露,干涩的喉咙中似乎冒出火焰,想要把这该死的世界都一并烧个干干净净。
所以,在大学的时候,云酽就已经和赵祐辰认识了......
云酽,在好几年前,就已经背叛了他!
这个念头如同毁天灭地的炸药将他眼前一切都粉碎,他脑中轰鸣不断,一时间肺部甚至呼吸不到新鲜的空气。
他的身体霎时如同被抽干了血液,全身僵硬得像是将死的枯槁之人。
被挚爱背叛的寒意从他的脊椎一寸一寸向上攀爬,三年来种种愤恨到恶毒的猜测都在他脑中以井喷式爆发,仿佛有密密麻麻的虫在用狰狞的口器啃噬他那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他一直以为,云酽是在拍摄《蔷薇月令》时期才认识的赵祐辰,那段时间他的状态很不对劲,常在梦中哭着醒来。
——他就算在被背叛后,仍然可笑地为云酽寻找着借口,甚至有时怀疑是自己对云酽的关心不够。
赵祐辰,云酽可能早就和赵祐辰在一起了。这个想法如同一把淬了毒的剑,把他捅得遍体鳞伤,把他的心肝脾肺都捅烂了,像一团泡在血中散发腥气的烂肉。
这几张照片拍摄得隐蔽,看不清云酽的表情。
倒是能够看得清赵祐辰的表情,一如那般吊儿郎当,桀骜狂躁。
这个人,自从宋见青和他成为家人的第一天起,就觉得自己的人生是蒙上了另外一种意义上的灰暗。赵祐辰的阴毒,让人无法揣测,只需窥见冰山一角,就令人胆寒。
他曾听周袖袖亲口控诉过赵祐辰对她的所作所为,她声嘶力竭的模样,形销骨立的模样,宋见青久久无法释怀。只要他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周袖袖将自己的手腕割得鲜血淋漓的惨状。
他连想要报警的证据都没有,死无对证。
当她面色惨白地躺在病床上、周身充斥着刺鼻的消毒水味时,宋见青不止一次在心中痛恨自己无能。
虽然经过警方调查显示,可以确定周袖袖的确是跳楼自杀。
或许是直觉,或者是对亲人离世的无法接受,宋见青一直肯定,这件事绝对和赵祐辰脱不了关系。
他有心为周袖袖巡查真相,却拨不开眼前层层迷雾。连他自己的电影都被举报而不得不无限延期,在云酽离开他、周袖袖离世的那一年里,他连自己的生计都无法保障,更遑论去到处打点询查案件真相,拖到后来,更没有证据去调查一起早已盖棺定论的自杀案。
他上次在周袖袖墓前,想到的不止她那毫无生机的容颜,更多的是他自己深陷泥沼的几年,没有收入,没有价值,没有任何活着的意义。
所以哪怕他现在已是名声斐然的导演,却还是愿意继续接被讽刺“俗套”极了的广告,因为这也是一份收入,他有一整个班子要养。
他充满梦想的心被摔打得已不复往日,他能接受一切在他眼前上演。
——除了云酽。
自从云酽回国,他就无法再平静下来,无论是云酽的热情、眼泪、还是亲吻,都让他茫然无措。
他找不到拆解云酽行为动机的钥匙。
当年云酽举报了他们的电影和赵祐辰一走了之时,他只当是云酽对他们的感情心如死灰,想要让他也不得安生。
可现在他回来了。
他和赵祐辰在大学时就举止亲密如斯。
霎时间,有一个可怖的想法宛如霹雳闪电钻入他脑海,让他震撼得说不出一句话。像是有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骤然绷断,闪躲不及。
——周袖袖的死,会不会和云酽也有关?
周身的空气好像凝固,化作实体压在他的心头让他无法喘息,透不过气。
不、不会的,云酽不是这样的人。
宋见青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他觉得头疼欲裂,脑中推翻着一个又一个荒谬的念头。
不会吗?有一个声音从他心底钻出来,滋生无限恐慌和恨意,当年你听说是他亲手举报你们的电影时,你也觉得不可能。在他和赵祐辰一起离开时,你也觉得荒谬至极。
说到底,你确定自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
你真的了解这个和你朝夕相处,诉说爱意的人吗?
在云酽刚回国时,不知真假的几句告白,就让他方寸大乱,甚至连“我们扯平了”这种话都能轻而易举地说出。
云酽当时是怎么想的,笑他怎么还会这么可怜?
倏而有房门被打开的声音,宋见青下意识攥紧了拳头,指尖用力到不见血色,只剩下白。他痛苦地低声喘气,已被汹涌咆哮的恨意驱使着站起身来。
“见青,他们说没有其他的房间了,让我们挤一挤——”
云酽话未说完,就已被大力粗暴地甩到了墙壁上,背部撞得生疼。他错愕地抬起眼眸瞧着眼前的宋见青,发现宋见青看向他的眼神是那样陌生,审视他的眼神就像是残酷无比的刽子手。
宋见青的双目中布满了血丝,掐住他小臂的力气大到让他害怕。
他慌得像是即将被屠宰的动物,抽了口冷气:“嘶——见青,你放开我......”
宋见青置若罔闻,继续加重着力道。他话未说完,就已看到了桌上的那几张照片。
戛然,整个房间陷入沉默,没人再说话。
过了许久,他们就这样对峙着,因为震惊和愤怒这些不同的情绪而无言。
宋见青嗤了一声,短而急促,他说:“是我太蠢了,云酽。”
“我们永远都扯不平了。”
云酽的眼眶蓦地红了。
第39章 北京·冬·智力检测
“忘掉那个脏兮兮的房子,这里就是你新的家。”
这栋房子很新,这是林燕对即将生活长达八年的房子的第一印象。
连大门都气派,有穿着黑白色衣服的人站在他们面前微微低头,他听沈於容叫他们的声音很冷漠。
他不安地捏着书包软软的肩带,很小心地问:“他们也是我们家的人吗?”
在林燕的印象中,只有家人才会住在一个房子里,只有家人才会如此长时间地相互陪伴。
但他不能肯定,因为这些人脸上没有表情,他们不像沈於容和云孝琬这样严肃,更不像林观秋和霍池那样爱对着他笑。
突然被带到这个偌大的房子里时,林燕第一反应是很惶恐。
站在他身后的云孝琬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难得地扯开紧闭的嘴巴:“不是,他们是佣人。”
他的声音很沙哑,也很厚,林燕没由来地感到怕。
佣人,林燕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想起来陪霍池一起看的电视剧,里面那些人也叫佣人。
他们要供主人驱使,替主人做一切粗活累活,让主人顺心。
沈於容比云孝琬稍微有一点耐心,她牵起了林燕的手。林燕能感受到她在接触到他的那一刻停顿了,他难过地想,可能是因为他手心的汗。
“你的卧室在二楼,我和你爸爸的卧室在三楼。”她稍微松了一点牵着他的力气,但没完全松掉,“佣人房在厨房旁边,还有佣人洗手间也是。”
“如果这两天你想去方便,就去一楼的那个佣人洗手间。”
这房子大到让他眼花缭乱,原来在自己家也需要上下楼梯。林燕点了点头,怯怯地问:“那我的爸爸妈妈住在哪里?”
他这句话一出,整栋原本就静谧的房子更显空旷。就好像他们不是站在水泥钢筋灌注的都市中,而是光秃秃一望无垠的原野,任由远处动物嘶鸣。
他看到那些“佣人”朝他递来怜悯的目光。
他看到云孝琬那紧皱的两道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