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月令(41)
沈於容听到他的话,浑身一僵,陡然瞪大了双眼:“你听谁说的?是不是原立明,是不是原立明告诉你的!”
她的表现恰好印证了云酽的话,他苦笑着说:“在我被找回来的时候,你们都告诉我,是我自己不懂事走丢的。”
被困在玻璃内的女人已经不再稳定,她开始发泄似的啃咬自己的手,但是这没能阻止云酽继续说下去。
“你们在事业陷入低谷的时候把我丢掉,后来渐渐富裕,也没有第一时间把我找回去,而是一直派人监视着我。”云酽扬了扬自己的手机,上面播放完毕的视频无言佐证着这一切。
“你们就像秃鹫啃咬尸体一样,在我爸重病急需钱救命的时候,扮作救世主降世,”云酽提起林观秋,目光宁静又深远,“然后你们又不许我和妈妈见面。”
他凑近沈於容,企图从她的脸上找到一丝叫做愧疚的情绪:“你怎么敢说自己是我的母亲?”
她浑身颤抖着,云酽清楚她不是因为自己的诘问,更不是道德受到了谴责,而是因为接下来无期的牢狱之灾。
“以前我只觉得,你们对我不好,直到后来我看到那些因为得病的孩子......”想到昏暗的房子中哭到脸涨红的孩子,云酽身心仿佛通电似的,忍不住战栗,“你们只是在为自己的恶行做出代价。”
沈於容脸色惨白,紧咬着自己失血的下唇,半晌才用喑哑的嗓音挤出一句话:“你怎么就确定...原立明就是好人?”
她的脸上浮起诡异的笑容,云酽心中渐渐升起不祥的预感。她自顾自低语:“我早该想到的,你父亲,当年他能同意把你扔了,也能抛弃我。不过还好我命大,没上车,不然我们俩就要一起死在荒郊野岭里。至于原立明......”
“当年就是他提议我们把你扔了的,最好是扔到雪地里,直接冻死。”
她的嘴唇轻启,一字一句,像是中地狱哭嚎着的厉鬼那般狰狞嘶哑,向云酽脑中苟存的一丝幻想宣判死刑。
云酽大脑倏而一阵尖锐的轰鸣,全身的流动着的血液都冷了下来,比当年朔雪隆冬的温度还要低,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对你的好,只不过是想从你这里得到我们的把柄。”
探监时间结束,沈於容被人解了手腕上的锁。她被人擒着肩骨后退时,口中还在喃喃着,仿佛是对云酽的悲悯:“或许,也有那么一点儿可怜吧,毕竟当时是他亲手把你扔在雪地里的。”
阳光落尽晦暗处,云酽魂不守舍地走了出来,被突兀的门槛绊了个趔趄。
他任由指甲死死抵着自己的掌心,痛感让他感到清醒。
原立明见他面色不好,递上一瓶水,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她和您说了什么?”
清晨的光芒不算刺眼,云酽却觉得眼眶酸涩不已,他捏着柔软的矿泉水瓶,支支吾吾道:“没说什么,我只是问了一些以前的事。”
见他心情不好,原立明没有多问,只是恭敬地替他打开了车门:“上车吧。”
云酽的脑海中盘旋着的都是沈於容最后的那几句话,仿若最恶毒的诅咒,宁可自己落得这般下场,也要拖着他不得安宁。
他越过驾驶座看向原立明的肩膀,想起以往在云家,这个唯一让他感受到亲情的人。
一切都让他感受到陌生。
“霍女士在疗养院的手续我已经办好了,其余事项院方会直接和我联系,您不用担心。”原立明的声音传入他耳中,令云酽不知该如何回答。
原立明对于他的反常反应没有多说,只当他是家庭遭遇重大变故,神情恍惚。
“您要回家吗?”
在原立明的操作下,搜查云孝琬和沈於容财产的时候漏掉了一栋小别墅,以后就是云酽的个人财产。
云酽这才回过神来,压抑着干涩的喉咙:“不,我不回去。”
他侧头看向飞逝而过的盎然绿色,温声道:“直接收拾东西去学校报道吧。”
“好的,”原立明从后视镜中窥寻云酽的身影,换上恳切的语气叮嘱道,“过不几天可能我就要出国了,如果您有任何需要,还可以随时联系我。”
云酽还是没有回答,车厢内弥漫着沉默的气息。
半晌,在原立明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后座传来悠悠的询问:“原叔,您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了吗?”
原立明也沉默了一下,眼底划过复杂的情绪,最终换上和蔼的微笑:“我希望以后的日子里您一切都好。”
他做出报道的决定很匆忙,比学校原定日期早了一天,校门口迎新还没张罗起来。接二连三的打击下来,云酽的大脑仿若一团浆糊。
原立明帮他把行李搬下车后就匆匆离开,说是公司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处理完。
不用他说,云酽也不可能再如以往和他接触。
他看着手机上提前查询到的校内地图,决定先把碍事的行李箱搬到宿舍里去,再去办其他手续。
宿舍楼下要求先填写学生信息,云酽被分配到了B-502寝室。
目光下移,他想先看看室友的名字,提前熟悉一下不是什么坏事。
丁如琢,游觉陇,云酽。
最后一个名字出奇的熟悉,云酽倏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宋见青。
他默默在唇齿间念着这个十分巧合的名字,宋青,宋见青?
不会吧,云酽腹诽道,没有这样巧的事,宋青和宋见青肯定是两个人。
“学长,我们宿舍好像没有消毒液。”
就在他刚告诉自己绝不可能的时候,命运又给他开了一个搞笑的玩笑。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云酽觉得自己好像石化了,转个身都艰难。
身后的男生也恰好转过身来,满堂嘈杂的声音转瞬消弭。与他目光相接的一刹那,云酽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被滚烫的岩浆融化,淅淅沥沥地肆意流淌在这具空壳里。
不可置信的诧异从他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这样意外又凑巧的重逢让他感到喜悦,连手指头尖儿都是酥痒的。
好像连呼吸都静止,他们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忘我地对视着。
最终还是宋见青率先缓过神来,眉目间点燃着漾不开的笑意:“林燕?”
被叫到名字的云酽嘴角也勾起,用同样玩味揶揄的语气回答:“宋青?”
原来他们中间隔得远不是从北方到江南,仅仅只有这么几步距离而已。有那么一瞬间,云酽很想冲过去把他揽在怀里。
他艰难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看着宋见青步步向他走来。
刹那间他感觉愉悦的情绪满溢他的身与心。
——那时他们只需鼓起勇气问一问彼此,就会知晓,在相遇的那一刻起,他们的命运就会密不可分。
最终,他的手掌被握住。皮肤相接的一瞬,他们十指相连,云酽的灵魂震荡着。
宋见青握住了他的手,他遽然清楚了他与自己相似的情意。想通这点,他腕上温凉的白玉菩提止不住地发热。
第32章 永德公墓
发烧并不严重,云酽打了几瓶点滴,在医院睡了一晚,第二天便退了烧。
生病这一环属实在他意料之外,他没想到自己会变得这么孱弱,更没想到宋见青会登门,照顾了他一宿。
半夜打完点滴后,宋见青没多说什么就离开了。独留下云酽一个人蜷缩在厚厚的被褥中,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他梦中有许久未见霍池和林观秋,有已认罪伏法的沈於容和云孝琬,还有那年在苏州初遇的宋见青,他忍不住留恋这个抓不住的梦。
于是在醒来时,病房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人,冷气灌满的空间与梦结尾处温热的掌心形成对比,叫他倍感失落。
有小护士推开门帮他测量体温,他想到什么,顺势问道:“今天是几号了?”
小护士心情很好,哼着当下很流行的歌曲,拿出自己手机一瞅:“六号。”
云酽垂下眼睛,六号,他在心中不停地来回反复揣摩这个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