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月令(16)
昨天晚上宋见青栽着白落枫离开之后,他心如死灰,回到会场里抓起香槟和其他的什么酒,也不看度数,直接就往嘴里喝。
他的确做好了心理准备,他知道宋见青这么好的人,不会缺人相爱。
但他也确实没有办法阻拦自己伤心。
恰如阳光之于第欧根尼,宋见青是天地赠与他最珍贵的礼物。可他失手打破那份美好,他想要赎罪,也不过是聊以自慰,宋见青不愿再浪费自己的时间等他,也是情理之中。
况且,本来就是他先选择了离开,哪里还能贪念宋见青愿意轻易原谅他。
他渴望用狂醉来往却这份痛苦,没心情再考虑该怎么回家。
可没想到宋见青会去而又返,他又惊又喜,好似近乡情怯,不敢认来人,又担惊受怕这是慈悲的狄奥尼索斯赐予他的一场镜花水月。
所以待他一真真切切感受到宋见青的温度,他便像是看到浮木的溺水者般,好似这是他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宋见青还问他,知不知道自己牵着的是谁。
这双调试相机、绘画分镜的手他牵过无数次,不可能会认错。要么是宋见青,要么,就是梦里的宋见青。
眷恋他掌心的温度,云酽不知抓着他的手扭捏了多久,乍然脑海一道惊雷闪过,让他匆匆甩开了宋见青的手。
他想起来,宋见青已经和旁人订了婚。
自己三年前已伤了他的心,在他身上留下难以愈合的伤疤,怎么还能再做一次残忍的侩子手,搅乱他现在美满的生活轨迹?
连弯月都在看他俩的笑话,两人中间只有十几公分的距离,轻轻靠近就能听清彼此的心跳声。
而这三年中横着的是难以逾越的断裂沟壑,是一千多个日夜的辗转反侧,是上万秒煎熬的瞬间。
他听见宋见青俯身凑近,问他的话,字字锥心。
“为什么现在我订婚你伤心至此,当年却舍得抛下我一走了之?”
沸腾的酒精逆流冲上脑海,好像一块烧红了的铁块在他身体里翻搅,云酽瞳孔涣散,酡红着双颊,他用上齿死命咬着下唇,不然他会控制不住自己把一切都说出来。
可他没有说清原因,他不能因为一时的冲动就让一切都功亏一篑:“对不起,宋见青,”云酽的眼泪濡湿了细密的睫毛,像凤尾蝶的翅在上下扑朔,他只是在做无用的道歉,“对不起 。”
清冷月光撒在他们的身上,却难以跨越心中起伏连绵的山脊。
宋见青没有回应他,云酽只希望他在心中默认,是自己变了心,自己对不住他才会在三年前干出那种混帐事。
“我没有未婚妻,也没有订婚,”宋见青目不斜视,如果不是云酽在旁边听着,他会以为宋见青在和方向盘自言自语,“我在骗你。”
“我知道你也一定有事情在瞒着我,你也骗了我。”宋见青的声音很轻,落在云酽的耳畔,可以和晚风比一比谁更醉人,“等你愿意告诉我的那一天,我们就扯平了。”
短促敲门声打断了云酽的回忆,白泽斜靠在门上,一脸吊儿郎当的表情看他:“别回味春宵了,人早走了。”
酒劲还溺在四肢百骸里,连指缝都是软的,云酽循着他的话瞅,这才发现,自己根本不是在自己家,不是他和宋见青的那个小屋。
他感觉有些头疼:“我怎么在你家?”
白泽和云酽是高中同学,这么多年一直没断过联系。
白泽这房子云酽的印象很深刻,读书那会儿白泽和他没少在这里写作业。后来白泽干脆直接把钥匙都给他,把这房子做俩人吃喝玩乐的秘密基地。
三年来,白泽常找机会去里昂见他,他是唯一知道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的人。
他认生,俗称高冷,对着云酽倒有时会精神分裂很活泼。
有一点特别,特别讨厌宋见青,看在云酽的面子上勉强能忍住。
看着云酽好像是真的没什么印象,白泽没个好脸色:“我可不知道,”他绘声绘色开始描述,“昨天晚上我都快睡着了,忽然就听见大门卡卡开始响,听上去是一把钥匙一把钥匙在那儿试,你们俩直接给我吓死好不好啊?”
被他这么神叨叨一控诉,云酽还真想起来什么,昨天宋见青跟他坦白说自己没有未婚妻之后,他惊诧不已,甚至快忘记呼吸。
当时他陷在震撼和狂欢里,好一会儿,又不死心地开始给自己心里垫垫底:“那,你有女朋友吗?”
宋见青说没有。
得到满意答复的醉鬼开始得寸进尺,恨不得自己化作那又冷又硬的方向盘,好被宋见青抱在手里:“那男朋友呢?”
宋见青还是说,没有。
月亮不再让他感到孤独和悲戚,碎星好像在连成线指引他的归途。
云酽如释重负,胸口起伏都变得轻盈,在酒精的驱使下情绪失控,一个劲儿地傻笑。
他一下又一下地用手指蹭着光滑的安全带,宋见青给他的回答比安全带还让他心安。到最后,他又问出一个惊世骇俗的问题。
“那,你有老公吗?”
这次他没得到回应,宋见青这都没把他头摁到车轮里卡着,云酽默默在心里想,他真是个好人。
下了车才发现,自己刚上车时用仅剩的理智告诉宋见青的地址是白泽家。
他走着走着就要往墙壁上歪,宋见青赶忙把他一把揽住,明明走进电梯后,靠着墙就行,摔也摔不到哪去。
可是宋见青没松手,云酽只当自己喝傻了,连动都不动一下。
不仅如此,他还要把双臂都松松挂在宋见青宽阔的肩膀上,任凭自己沾染上宋见青的气味。
他嘴唇干燥,贴上皮肤,比落花缓触水波还轻柔,像是羽毛在宋见青的脖颈上挠,姿势旖旎又亲密,好像身在美梦。
醉鬼分不清究竟是哪怕钥匙,动静大得好似在撬门。
好不容易进了门,宋见青有些狐疑地问他,这是不是孟雀知家。
虽然不清楚宋见青何出此言,但这回云酽长了记性,他隐约感觉到宋见青好像不大乐意听到这个名字,于是干脆摇了摇头。
他被宋见青放在客卧的床上,柔软的床垫让他感到无比的放松,思维开始飘散。
他听到宋见青的声音忽近忽远,问他究竟为什么要和孟雀知在一起。
刚才盘问人时耗尽了所有精明,现在的云酽根本没注意“在一起”三个字,只是想着赶紧把电梯里那事翻篇,不然宋见青把孟雀知的名字挂嘴边的频率,比他这个正牌初恋还高。
于是云酽嘟嘟囔囔地说,他人挺好的。
回应他的是“嘭”的一声响,前男友今夜功德到这里就此结束,他七窍生烟地把大门甩上离开了。
早饭是白泽叫的肯德基外卖,炸得金黄酥脆的薯饼和一小盅从纸碗倒的皮蛋瘦肉粥,还有两只蓬松可口的可颂,云酽有些嫌弃:“刚回国,你就给我吃这个?”
滚得米粒都软烂的粥还好,那几块油腻的薯饼云酽是真的咽不下去,酒精还没消失殆尽,他怕他和老友重逢先吐上一吐。
白泽直翻他白眼:“你们俩马上修成正果,不羡鸳鸯不羡仙,还上我这里吃什么啊?”
他在宋见青和云酽进了门之后就躲在暗处观察,“我就该拉着宋见青不让他走,叫他先赔我精神损失费,再让他贵步临贱地,围上围裙,给你亲自洗手做羹汤。”
他敢说,云酽还真敢想起来,宋见青的手艺比他好,反正总不会叫自己一大早吃肯德基外卖。
一个清脆响指打在他面前,白泽被他的想入非非膈应得受不了:“你这是按照哪一步套路走的?”他拆开一只可颂的包装,斯文小口地吃起来,“怎么给自己喝醉了又给送我家来了?”
云酽努力回想着昨晚自己的心路历程,自从宋见青亲口跟他坦白说,自己没有未婚妻、没有女朋友、没有男朋友,更没有......之后,他雀跃得很,根本不记得自己怎么想的。
他忐忑开口:“可能是想让他觉得我过的不错吧。”
替他分析剧情走向的白泽十分稀罕:“不对啊,正常情况下不该让他心疼你吗?直接回你俩当年那出租屋,灯光一打,气氛一烘,他三年心结就此消失,保证他潸然泪下跟你从此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