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月令(102)
“嗯,可能还有博越给你买的粉丝。”宋见青侧目观察着他的表情,盯着他把图片一张不落地全发送,才满意地移开视线。
果然,在微博发送成功后就冒出来许多点赞,小红点飙升速度令人咋舌。
云酽又返回,欣赏片刻,问他:“需不需要在评论区@你,说这是你拍的?”
艺人之间相互拍照又互动是相当常见的事情,宋见青沉思了几秒,还没想出来个结果,就听到云酽自言自语:“还是不要了,万一惹出什么麻烦。”
“......”虽然他心思缜密得很有道理,但是宋见青莫名觉得不快,没什么感情地回答,“你看着办吧。”
云酽眨眨眼,拿手肘戳他:“这里有你的粉丝。”
评论区前排一个ID是Songjianqing's aspirin,宋见青的阿司匹林。
《阿司匹林》就是上次云酽陪霍池一起看的那部电影,惹得霍池哭得稀里哗啦,甚至开始担心他和一个丧气满满的人在一起会不会受伤。
但其实宋见青没有把《阿司匹林》的英文直译,这部电影的外文名字叫做Deathless disease,不死之症。
所以这个ID看上去有点怪怪的,很有感觉。
宋见青瞥了一眼他的手机,方才没能博得姓名的郁闷劲儿尚未消散,忽而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这是我的粉丝?”
这边云酽也意识到了自己露馅,难为情地承认:“......我看过《阿司匹林》。”
宋见青愕然之际,喉头发紧,因为说不清的原因,他声音变得微哑,下意识步步紧逼:“和谁?”
他知道云酽不喜欢独自看电影,他不仅仅把电影当成输入与打光时光的快消品,而是爱与旁人一起享受。
落日熔金的余晖中,他看到云酽偏过脑袋抿了抿嘴唇,仿佛这个答案让他十分难以启齿,需要用极大的勇气才能向他回答。
《阿司匹林》上映时,云酽人还在国外,难道是和赵——
他承认他感到了阵无法忽视的疼痛,徘徊在他们周身的空气停滞,像是被两只无情的大手撕扯。
正当他终于冷静下来时,他蓦地听到了云酽掷地有声的回答。
“和我妈。”
这简洁了当的三个字,像是铁块“哐当”一下砸在宋见青因猜测而惊疑的神经上。
他瞠目结舌,盯着云酽不似作伪的眼神,难得无措起来。
“和......阿姨?”宋见青双手搓了搓难以控制表情的脸,依旧难以置信,“她怎么会......”
没什么不会的,毕竟他的电影又不是只有一小部分观众,只是这个答案对于他现在的心情来说,实在是太炸裂了。
气氛相当诡异,他沉默着把自己额前的发往后捋了捋,眼皮薄层肌肉连续收缩发力,企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挺喜欢的,都看哭了,哭了好久。”云酽怕他担心,附上了霍池的观后感。
“......”深秋季节,宋见青感觉自己后背要洇出热汗了。
“我也很喜欢。”云酽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幻,忍住没有让自己不合时宜地笑出声来。
“......”
“再眨眼就要痉挛抽筋了,宋导。”
他明显充斥着揶揄的话语稍稍让宋见青放松了一点,深呼吸再三确认:“阿姨真的觉得不错?”
云酽相当真诚地点了点头:“她很喜欢看电影的,恐怕以后要经常把你的作品拿出来看咯。”
宋见青觉得有点胸闷气短,车祸后遗症又上来了。
看他实在是仓皇茫然,云酽决定不再吓他,眉眼一弯笑起来:“你给它起名的时候,是不是想到了吕克·贝松那句话?”
电影不是济世良药,它只是一片阿司匹林。
他们异口同声说道。
人的一生好像总要为什么奋斗着,恨不得每一分每一秒都去耗尽自己的全部气力,终究有一天会颓败成枯萎的残花,让人唏嘘这宛如长河一去不回头的芳华。
就像每个与社会格格不入的边缘精神,不甘碌碌庸然,总是用“剔骨削肉”般极端的方式反叛脱离社会,终其一生消耗心火于追寻解脱的道路上。最终又不得不打断筋骨、流尽鲜血,将自己重塑为灵魂干枯殆尽的陌生姿态,张开嘴巴,回到那里去。
这是无法治愈的不死之症,只能镇痛,无法根治。
询问对自己作品的观后感,是每个创作者的通病。夜晚揉皱了他们的身影,宋见青问他:“你觉得AI是真的爱人类吗?”
他问的并不是《阿司匹林》中男主角AI与女主角人类的关系,而是扩散到整个人类的范围。
艺术和科技息息相关,人们热衷于在冷冰冰的知识碰撞中咂摸蓬勃的爱情,而又有人反对什么都往爱情上扯。
云酽思索片刻,抬起头来追寻最后那一点橘子似的太阳,他说:“Artificial Intelligence 它是研究、开发用于扩展人的智能理论的一门技术科学,既然是人类发明的产物,说不定就具有人类无法割舍的产生情绪的能力呢?”
用网络专业的解释佐证,更添这场探讨的意义。宋见青静静地望着他,在风声吹拂万物的夜晚,在落下叶片的梧桐树下。
“人们乐于相信AI会抱有恶意、会自私到背叛主人毁灭人类,为什么不允许别人相信AI会爱人类呢?因为爱很可笑吗?”云酽的声音落到风里变轻了,使得他们的交流离现实更远,距自由臆想更近。
创作者没有表达赞同与否,只是沉声问出一个问题:“哪怕不允许产生的爱注定要被销毁?”
电影的结尾,AI因产生私欲被销毁,成为不会再思考的废金属。而它深爱的人类没有与它告别,回归了自己的生活,与另外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在一起。
“哪怕不允许产生的爱注定要被销毁。”云酽持肯定的语气重复了他的话,不是问句。
他们就近走到一间酒吧中,屋内光线暗淡,台上有捧着麦克风驻唱的人。
方才云酽呢喃“因为爱很可笑”这句话,宋见青感觉自己像是被蚂蚁蛰咬了一下,疼痛感惊如道电流,挠红了的皮肤一股奇痒。
在云酽离开之后,再也没有能与他如此契合的人,他失去了爱人和知己。
通过今夜的交谈,他们的抽象思维变得相近,关于电影的看法他们心有灵犀,甚至是关于爱的想法。
只需一个名词,他们就会不约而同想到吕克·贝松;只需要快门键响,他们不需更多解释就能拍摄出双方都满意的相片;只需一次触碰,唤醒的便是共同的回忆。
一粒苏式话梅、两张手绘国画书签、金鸡湖畔日落和对于《阿司匹林》的见解,宋见青觉得自己空落落的心房逐渐被堆砌填满,不惧渗入的寒意。
这份释怀姗姗来迟且艰苦,他回答了那个问题:“不,爱一点也不可笑,爱很珍贵。”
整个酒吧仿佛会出现在复古电影中,余韵悠长的酒精蚕食剥夺来者的理智,炸毁堵住感性本能的堤坝。
难言情绪在疯长,漂亮的玻璃杯中晃荡着琥珀色酒液,旁边小碟中有一小把蓝莓,坚韧柔滑的表皮上正密密沁着水珠。
烧得通红的蜡烛只剩底,蜡液仿佛酣畅淋漓的眼泪,台上的歌手带点沙哑得嗓音回荡着。
你听见我在哭吗/反正也听不到吧 你像一匹白马/悠然自得逃跑吧
让我仔细看看你的模样/倒数着最后的谢幕时光
原谅我太早就收了声响/翩翩的你知道吗我满目痍疮
或许是被歌词所打动,宋见青看到云酽眼眶微红,里面蓄着道尽千万情愫的泪。
他的睫毛被濡湿,蔫蔫地贴在眼睑处,只是那些泪来回打转,最终也没有肆意流淌下来,像是深感无力、不见归期的一缕烟。
鼻头上有一点红,不重,像是徜徉湖心的颜料,被水稀释。
从刚才开始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两人都极力避免对上视线,好像凝视对方会发生什么很可怕的事情一样。
辛辣酒液入肠,有什么在滋长,暗涌,即将没过头顶,发狂,挤压空气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