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月令(124)
紧张倒是不至于,云酽趁镜头看不见,悄悄动了动麻了的腿:“还好,没什么紧张的感觉。”
可是他发现片场的其他人却在替他紧张。
小乔把他的妆面改了几次,都没达到宋见青要的效果,情急之下,手法便不如之前稳。云酽开个玩笑想让她别乱了神:“你就按照他说的化就行,不然他脾气上来了,要拉我们俩去填海。”
填海,听上去非常像宋见青能干出来的事,说出来能在片场博得一片轰鸣掌声,但是只有云酽敢说。小乔觑了远处板着面孔的宋见青,没忍住笑:“主要是他又要求透亮,又要求一定要防水不花,还不要过于水光,真的好烦。”
很少有导演能不被现场工作人员抱怨,宋见青也一样。云酽感到疑惑:“要这么严谨吗?”
剧本上写的是,梅洛会在洗澡的时候跟在客厅里的谢时令聊天,基本靠吼,画面主体是坐在沙发上的谢时令,所以只需要花洒同期声和对话即可。
电影严谨细致是好的,只不过他没想到宋见青的要求这么高,还要真洗。
化完妆,他终于能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顶着漂亮女孩的皮囊接受整个剧组的嘘寒问暖。
道具组组长悄无声息地揽住他肩膀:“放心吧,一定把暖气给你开足,不会让你冻着。”
其实本来屋内供暖温度就很舒服,就算演洗澡也不会冻着,云酽笑了笑,接受好意:“那太好了。”
说完,他仍感受到几股灼热的目光,大伙好像要送他上战场的父老乡亲们。云酽哭笑不得:“演戏而已,大家都看着我做什么?”
掌机脸上带有欲言又止的不忍,大家的视线都在云酽和他之间来回打转。更有人用胳膊肘戳戳他,示意他赶紧代表大家发言。
空气仿佛凝固,云酽这下是彻底感受到了不对劲,所有人看着他的眼神都怪怪的。他眉头微皱:“出什么事了吗?”
“呃......就是你下午——”掌机犹犹豫豫的话还没说完,余光中注意到宋见青的影子,立刻截住话头,语气完成三百六十度大转变宛如打了鸡血,“就是你下午的戏要加油!”
“啊对对对!”“我们就是这个意思!”
说完所有人一窝蜂跑掉了,什么都没剩下,唯独云酽一个人站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什么意思?”云酽真的感觉莫名其妙,为什么所有人看向他的眼神都有点诡异?
他转身企图向宋见青要个答复,却对上他飘忽躲闪的视线。宋见青硬着头皮把话题转移到拍摄上:“一会儿洗澡你只脱上半身,随机应变就可以。”
因为不用直接拍摄,所以宋见青只是总结了一下,让他发挥主观能动性。
自从他进组以来,感到迷茫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当这是宋见青故意迷惑他的手段。云酽没放在心上:“我摔倒的动静需要很大吗?”
隔着一扇浴室门,再加上连续不间断的花洒声,会对现场捕捉摔倒的声音造成影响。摔得疼不疼很无所谓,云酽就怕效果达不到预期。
宋见青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用。你小心一点,不要真的摔伤。“
这种事说不准,真的说不准,每年在片场受伤生病的演员数不清。但是云酽还是先随口敷衍他,心不在焉地回答:“不会的。”
毕竟他以为刚才宋见青那句话也是客套,在这个特定的场合下,是一种导演对演员的关心,不一定是宋见青对云酽的关心。随着年龄增长,他学会的技能之一就是学会不要太把别人随口的话放在心上,无论是谁,不然耗费心神会很累。
——可是下一秒他就被强势地扯住了手腕,以不容抗拒的力度。
钳制他手臂的人看上去并没有轻信他的允诺,宋见青眼底弥漫着说不清的情绪,由严厉逐渐转化为伤感,并不浓烈,却足以让云酽心魂剧颤。
那好像是强行压制的心理反应,比悲伤要浅,使尽浑身解数才冲破闸笼,溢出那么一点点。宋见青启唇,声调很轻,像他第一次在山塘街见到云酽时一样,话语如烟雾般飘入云酽耳中:“你总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云酽愣怔了几秒,继而冲他笑了笑,淡红色的唇角微翘:“这次我保证,我一定摔得动静大还伤不到自己,好吗?”
经过他的保证,宋见青依旧没有松开他的手。温热的掌心,彰显着他无所遁形的不安。
这显然已经超出正常拍戏的担忧界限。云酽收了故意开玩笑抚慰他的、满不在乎的表情,罕见地严肃起来。
莫名的预感愈加强烈,他仔细地观察着宋见青英俊的五官,企图从中找寻出蛛丝马迹:“见青。”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第97章 剧情真相
在日常生活中,云酽常常是个很柔软的人,他极少用探寻审视的目光看别人,认为这会让别人感到不舒适。
然而当他一反常态真的使用这种眼神,也几乎没人能无动于衷,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以柔克刚的力量对比太惨烈,宋见青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蓦地松开了抓住云酽手臂的动作,周身常年显露出的锋利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有些慌张地否认:“没什么。”
这实在太古怪,云酽狐疑地观察着他细小的微表情,一寸寸描摹着他深邃的五官,总觉得他有什么事在瞒着自己。他又问了一遍:“真的没有?”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换来的是一阵沉默,宋见青没有回答他。
留给他继续询问的时间所剩无几,剧组所有工作人员都在等他们两个人就位,云酽只得作罢。
这栋老旧筒子楼没有电梯,谢时令只能把梅洛背上四楼,再跑去楼下把轮椅拿上来,出了一身热汗。
谢时令背人的动作并不怜香惜玉,仿佛是他肩上有个重重的麻袋,负重前行。梅洛斜着身子依靠在楼道墙壁上,也不怕有灰蹭脏衣服,似笑非笑地看向谢时令额前滚动的汗珠,故意调侃他:“下次能不能换成公主抱的姿势啊?”
她其实并不清楚这个姿势会不会更省力,但是她知道会更亲密。
楼道对面有一口窗,玻璃碎得像是网络信号很差时窸窣的电流,一字一句变得磕磕绊绊。
因为这口窗的存在,以谢时令的主观镜头拍摄慵懒的梅洛时,抒情的影像很朦胧,略微过曝,像胶片。
在云酽的理解下,梅洛是个对感情认知非常丰富的人,在与他人交往时能够敏锐捕捉到点滴浮动的情绪。同时她也是个需要情感“滋养”的人,从旁人那里索取得来的爱就是她赖以生存的养分。
她的腿伤未愈,左手撑在金属斑驳的铁门上,美得像是勇敢以生命换爱情的小美人鱼。看向谢时令的眼神深情又坚定,仿佛已在短短路程中爱上他。
果然,如他所料,谢时令强硬地拒绝了她的请求。
他看上去并未被梅洛扰乱心绪,语气不带起伏:“没有这个必要。”
硬得像块破石头。
梅洛隐去讥讽嘲笑的本意,摸出钥匙开门:“那什么是必要的?人生本来就没什么是必要的,缺了谁都死不了。”
谢时令没有说话,嘴角下垂。
她避开想要扶她的谢时令,手掌轻轻在谢时令的胸口处推了一下,力度不大,更像别有用心的暗示。她说:“死也没什么大不了,哦,死倒是很有必要的,也是不能摆脱的归宿。”
许多人仍然是对死亡抱有避讳之心的,不一定是出于封建迷信,更因为对生命心存敬意。他们从不遮掩自己对于死亡的忌讳,谢时令就是其中的一员。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显示出不满:“你能不能不要满口死死死的?”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梅洛唇角上扬,得意之情几乎压制不住。她施施然转过身,盯着谢时令紧蹙的剑眉,故意气人:“死怎么了?生比死高贵吗?”
谢时令后知后觉自己掉进了她的圈套,脸色越来越难看:“那你还治病干什么?”
这话十分不客气,他以为自己能够极力避开梅洛暧昧不明的态度,却没意识到自己已不自觉跟随她的脚步打破客套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