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月令(118)
宋见青避开他毒辣的眼神,开始装蒜:“我对你有信心,而且后面的剧本也还没改好。”
好想一枕头捂死他,倒霉的打工人云酽如是说。
“谢时令的扮演者是谁?我和他都没有提前试过镜,万一效果不好岂不是很麻烦?”云酽焦虑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再没了欣赏布景与音乐的心情。
反观宋见青好像是真的一点不着急,他饶有兴致地开始研究音箱调节高低音的功能:“游觉陇的剧本一看就是以你们两个为灵感写出来的,不会出错。”
房中静谧一刹,微风挤进来,拂动马醉木的叶片。
云酽蓦地挺直上身,表情逐渐僵硬,慢慢抬眸,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们,两个?谁?不会是......”
最后那两个字声音小的几不可闻。
说漏嘴了的宋见青罕见心虚起来,琥珀色的眼珠转了转,默认了云酽的猜测。
“......好希望陇哥要杀你的时候不要连带上我。”云酽由惊悚转为面如死灰,心惊胆战开始祈祷。
一个小时之后,陆景到达梅洛的房子。
(被云酽埋怨长达一小时的)宋见青和云酽排排坐在客厅沙发上,双手放在膝盖,眼观鼻鼻观心,浑身透露出不自然的异样。
许久未见,陆景眉梢轻挑,笑道:“你们俩这是干什么呢?见到我这么难过?”
云酽率先上前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小声说:“怎么可能......我刚才是在怪他,都不提前告诉我,害我猜了好久。”
说起来,陆景是大他们两届的学长,学的就是表演专业。在他们找不到演员的学生时代帮了他们很多忙,很是可靠。
宋见青站在一旁,眼神飘忽地望向老式吊扇,欲言又止:“怎么能怪我。”
松开怀抱的云酽怒瞪他一眼:“反正一会儿你跟陇哥交代,我不管。”
“没事,我来跟他说就好,”陆景声音淡淡的,揉了揉云酽的脑袋,“总是要说的。”
看着面前均是沉默不语的两人,陆景心中已有七七八八的猜测。他试探着问道:“他怎么和你们说的?”
窘迫不已的云酽与宋见青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说不出口。
“没事,”陆景很自然地拉了把餐桌上的椅子坐下,坐姿端正又不过分僵直,俊逸的面容令人如沐春风,“我都敢再来见他,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你俩尽管说就是了。”
两人踌躇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异口同声回答道:“他说你死了。”
房内顿时鸦雀无声。
餐桌上有只透明水壶,陆景默不作声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过了许久才自言自语地问:“我是怎么死的?”
“蹦极绳断了。”/“游艇开派对。”
反正听上去都不是什么好归宿。
研究“陆景究竟是怎样去世的”这种谣言意义不大,反正散布谣言者游先生迟早要亲临现场......他们决定抓紧时间来一场极为仓促的试镜。
说是试镜也不太对,哪有开机仪式前一天演员到片场才试镜的?都没有撵回去的道理。更像是提前让云酽和陆景找找感觉。
宋见青选择临时试戏的片段,是非常稀松平常的场景,发生在梅洛的阳台上。
脱离玻璃窗的庇护,灿烂阳光变得更加明晰,流淌在沐浴者的皮肤上,触感绵软温和。
梅洛的阳台上有一把帆布躺椅,午休时她不愿老老实实睡在床上,更喜爱窄小却暖意洋洋的折叠椅。
远处海浪拍打在礁石上,激起千层盈白横飞的泡沫。云酽已躺在折叠椅上,眼睛并未睁开,纤长浓密的睫毛轻颤,询问来人:“你有没有觉得,海洋就像一大罐看不到尽头的啤酒?”
他的语气与素日截然相反,轻佻,缓慢,字里行间带着不明的暧昧。
游离于剧本之外的宋见青占据阳台一角,像不能言语的摄影机,默默看着他们的诠释。
站在精心布置的片场中,气候影响光学,云酽变得比他想象的还要迷人。
谢时令远不如梅洛那般悠闲自得,他的脸色不怎么好看:“没感觉。”
他站在阳台与客厅的分界线处,光影将他拦腰截断。
“你真的没意思,谢时令,”梅洛并没有因为他的抗拒而收敛,无视了暗中涌动的微妙,反而伸了个懒腰,“没人说过你很无聊吗?”
这时光线很不错,正巧照耀笼罩住云酽的脸。宋见青的手指搭在黑色生了锈的栏杆上,上下轻点,心想,到时候真正拍摄这一幕云酽的脸可能会过曝,他实在是太白了。
被讥讽无趣的谢时令眉头紧蹙,对梅洛的厌恶感暴露无遗。
他们根本没在晒同一片天光,泾渭分明。
“厨房的水管堵了,你再不修,我就不管你了。”谢时令说完,转身离去。
防盗铁门被用力关上的声音传入梅洛耳中,她继续说着谢时令听不到的话。
“明明就很像啤酒啊......都是金色的,沙滩边还有数不清的泡沫。大海是麦芽味的。”
她缓缓睁开紧闭的双目,眺望辽阔空茫的海面,像个海量的酒徒,垂涎欲滴地舔了舔唇角。
海风余韵擦过云酽耳畔,这一片段于此结束,只是生活中某一不起眼的瞬息,却能将两名主要角色的性格差异体现的淋漓尽致。
戏毕。云酽仍维持着轻浮浅薄的表情,脑袋歪在交叠的手臂上,看向站在角落沉默不语的宋见青,衣角被刮得愉悦摇摆。
光把他线条优美的面庞照得干净,像那盆含苞待放的栀子。
他眼眸低垂,用令人心魂荡漾的语气,问向在场的另一位旁观者:“那你呢?”
第92章 你喜欢谁
明明戏幕已落,戏中人却蛮不讲理地赖在台上不肯离去,还要强行将台下静默的观众掳走,风一般。
关系发生变化,他被拉进围墙之中。宋见青英挺俊朗的眉目露出意外的神色,思索片刻,根据他的台词回答:“那大海里的鱼可能都醉醺醺的。”
“啤酒鱼是吧,”云酽笑得乐不可支,属于梅洛的诱惑从他身上褪去,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你觉得刚才我演的怎么样?”
他又把脑袋支在胳膊上,享受着恰到好处的微风,懒散得倒真像没骨头的鱼,期待着宋见青的评价。
可是宋见青不答反问,他先询问云酽的看法:“你喜不喜欢这片海?”
陆景在客厅讲电话,阳台只剩下他们两个。在相机过度曝光的明澈午后,海岸线曲折得像梅洛的荷叶裙摆,他们一同看海。
但凡是拥有对美的鉴赏能力的人,都会被这片海牢牢吸引目光,平视、俯视、仰视,它总呈现出不同的样子。云酽的答案是肯定的:“很喜欢,梅洛也很喜欢吧,不然不会专门在阳台摆上折叠椅午睡。”
这把折叠椅不仅用来承接梅洛的午睡时光,还与她一同消磨了许多不眠夜。小圆桌上有小青柑,一个插电水壶;有晶莹剔透的玻璃杯和知更鸟Moscato,苏格兰纯麦威士忌,甚至还有巧克力味的牛奶。
怪不得看着大海都像麦芽啤酒,果然是个酒鬼。
宋见青点点头,没有直接指出云酽哪里演的缺点感觉,而是提醒他不远的未来一定会发生的事:“现在阳光普照,大海是金色的。”
云酽的长发被吹得飘起来,横亘在他们之间,挠得人心痒痒。
话未说完,宋见青顿了顿,沉声静气:“但是等到海岸结冰的那天,他就要离开你了。”
等到海岸结冰的那天,谢时令就要离开梅洛了。
事实证明,宋见青这一招特别高明,云酽现在的确是云里雾里的状态。他目前得到的剧本只有一小部分,对后续剧情和两人之间的发展很是茫然。
时间推移,光线跟着一齐变幻。宋见青立在阳台一角,身形颀长,被身旁那盆稍弯的香水柠檬树衬得愈发挺拔。他淡淡地盯着海面上涌动的金箔,周身飘散着无数细小的灰尘粒。
导演的声音太好听,被讲戏的演员理所当然地跑了神。云酽想,宋见青如果不做导演这一行,也很适合去念睡前故事、有声书之类的东西,念弗吉尼亚·伍尔夫女士的作品吧,意识流,大概会成为不少人喜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