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月令(24)
他也解释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待在这里活受罪,明明等到白泽来之后他就能离开,安心回家做他的工作。
可是一见到云酽,他好像就回到了十年前,没有成年人的虚与委蛇和不敢心动,青涩的爱意藏也藏不住。
护士的回答是,可以尝试给病人用温水擦浴的方式,实施物理降温。
夜深人静,小护士可能不追星,没认出来宋见青,更遑论没什么热度的云酽。
但他刚才去给云酽扎针的时候,就不自觉深深被吸引,此刻还贴心的给宋见青准备了崭新的毛巾。
润湿的毛巾温度低于病号的体感温度,这让云酽感到舒适,口中不自觉发出轻声低哼,是感到舒服的呻吟声。这是他们重逢之后最亲密的接触,空气中迸发的热度逐渐上升,没有亲吻,却比接吻更让人产生遐想。
宋见青刚沾过凉水的手指摁在云酽的胸口上方,滚烫的温度一刹让他觉得自己行在火山边缘看,随时可能会被灼热的熔岩浆覆盖。
他先选择了纤细的脖颈作为擦拭的第一步,随着呼吸而翕动的喉结,还有微弱跳动着的脉搏。
他的指尖与云酽的心脏之间,隔着的那堵断壁轰然坍塌,一寸一寸,宋见青感觉周身像是有什么在汹涌,在澎湃。
这一切无法言说的心理,都在对上云酽的视线后,戛然而止。
他病态的面庞上,连眼角都泛起薄红色,细密弯弯的睫毛颤动着,把脆弱这个词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的眼睛像是浸泡在清澈河塘中,连最普通的白炽灯映着,也能营造出令人无法阻挡的水光潋滟的情态。
不知云酽是什么时候清醒的,宋见青发觉自己已不自觉被他的双眼深深吸引,错不开目光。
好像是因为看到了宋见青。他的瞳孔中嵌着满足和眷恋,那柔软的目中泛起涟漪,语气缓缓:“见青,谢谢你。”
这句疏离的感谢让宋见青倏而醒悟,把自己从幻想中给拔了出来。
既然人已经醒了,宋见青就没有再继续温水擦浴下去的必要,他没说什么客套的不用谢,只是拿着毛巾,强作从容不迫的模样,又进了病房的洗手间。
狭小的空间里,宋见青往自己脸上泼了好几抔水才冷静下来,止住作乱的心脏。
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眸光意味不明。
他甚至有些埋怨地想,如果云酽不醒得那么早便好了,自己就能再仔细地看他一会儿,不需要原因,不需要解释,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云酽悄然松了一口气。他刚才睡得昏昏沉沉,七八年前的梦境和现实搅合在一起,叫他寻不出东西南北,差点意识就遗失在过往中。
他感受到有谁在轻柔地替他擦拭着身体,才慢慢从困境中走出,走向引领他的启明星,缓缓睁开了眼睛。
差点,差点就被他刚发现了。
还好他醒得及时,不然他根本没想好该怎么解释。
那些云酽根本不敢让宋见青瞧见的,那些丑陋的伤疤。
第18章 苏州·夏·山塘街站
“您到苏州站了吗?”
本来闭着眼小憩的云酽被振动的手机唤醒,掀起眼皮,先注意到的,反而是飞驰的陌生景色。
天色尚未完全浓成墨,像是被稀释,最后一点点晚霞薄薄的,好似盖了层塑料膜。他凝神片刻,想用手机拍下这一刻纪念,列车却钻进茫茫黑色,玻璃上倒映着他自己。
睡懵了的脑袋没反应过来,半晌,云酽才意识到,原来是隧道。
北方少隧道,在这一刻,云酽突然萌生出一个念头。
原来他真的离开了北京。
没让发消息的人等太久,云酽敛目,手指飞舞着打字回复。
“还有半个小时到。”
锁了屏幕,他想继续看向窗外。身边传来一阵动静,白泽也睡醒了。
他小幅度地伸了个懒腰,弯了弯酸痛的脖子,凑在离云酽很近的地方抱怨:“怎么还没到?我脖子都要睡骨折了。”
“快了,”云酽伸出左手替他捏捏肩膀,“我把你吵醒了?”
高考后的毕业旅行他们没选择飞机,高铁狭窄的二等座空间实在伸展不开,快一米八的个头只能屈腿弯头地睡,闹得浑身不舒服。
是因为云酽喜欢看景色,白泽才陪着他一起受罪,他很过意不去。
白泽拿起小桌板上的可乐喝了一口,摇摇头,没当回事儿。
额角的碎发被他随意挠得乱七八糟,却依旧难掩帅气,少年独具的蓬勃生命力,在他举手投足间就一览无余。
“你压根没发出声音,怎么吵醒我?”他语气很轻,像是在安抚,“你忘了我们出发前说好的?”
睡梦后遗留的怔忡感彻底消散,云酽回神,不再继续盯着白泽的脸看。
白泽是一个很好的朋友,他几乎是用自己最缓的声音,慢慢跟云酽说:“我们这次旅行,只是让你散心的,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不得不说,这种安抚真的对现在的云酽很奏效。他舔了舔干涩的下唇,试图做出保证:“好,我会高高兴兴的......”
他话未尽,就被白泽捏住了后颈。白泽的手掌宽大,又恰好精准置于他头颅和脖颈的连接处,一股不容置喙的力道引领着他,对上白泽极认真的视线。
“我没有要求你必须高兴,必须向我提供情绪价值,”他的手掌渐渐放松下来,语气却趋向严肃,“我愿意陪你一起来的,我就当来旅游。你不是我的拖累,不是任何人的拖累。”
“所以不准在心里假设你给我带来了哪些压力,也不要强装高兴,好吗?”
云酽垂下眼睫,乖顺地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回答后的白泽松了一口气,他清楚,只要他提出,云酽就一定会放在心里,他本身就是这样。
近来云酽不爱讲话,白泽就主动提起其他话题想要活跃气氛:“刚才是谁的消息?”
云酽回答:“是原叔,询问我还有多久到站。”
想起那一位十分爱笑的叔叔,白泽也忍不住翘起嘴角:“他真的很关心你,我把你接走的时候他真是百般嘱咐,好像你不是十八,是八岁。”
一眨眼,他和原叔已经相隔上千公里。想起原叔,顺带着也想起那个冷冰冰、毫无人情味的房子,云酽说:“有时候我会想,如果他是我的父亲该有多好。”
刚回到家庭的时候,原叔就对他很是亲近。一开始他以为这是云孝琬的命令,后来在一次次上学路上,在公司里的维护,他能感觉到什么不是在作假。
白泽明白他又想起了家里那些烂事,撇嘴:“你要是喜欢,我把我爹都给你拉来,再多个考了六百多分的儿子,他肯定可高兴了,能出去跟人炫耀他家一共加起来一千三百分。”
想起来威严庄重的白楚远,再结合白泽这没大没小的浑话,云酽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脑内想象的画面让他不自觉笑起来。
“我要真是白叔的儿子,他肯定要先去给我剃个寸头,省得他心烦。”
他们的学校对于学生穿着打扮的要求很宽松,只要不染个鹦鹉头来发光,一般教务处都不会管。
云酽的头发比一般男生长很多,可以用皮筋扎起来一个尾巴。云孝琬为此跟他发过许多次脾气,都没能让云酽屈服。对于父母来说,云酽就像是个阴晴不定、随时会自毁爆炸的木偶,好像有时候很多至关重要的大事,他不在意,而像头发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能让他如此抵触。
他说完沉默须臾,没关系,他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很快就要结束了。
拎着行李走出苏州站时,南广场的灯火先行一步亮起,横亘的护城河上浮光跃金,绚烂而又亲切。
古韵今风两相存,云酽想,这里果然和北方很不一样。
他们坐地铁到了山塘街,在此期间,云酽又接到了来自沈於容的电话。
电话那边的女人明显压抑着怒气,惊奇云酽怎么敢做出这种事来:“你一声不吭,就跑到苏州去?北京城容不下你了?”
受到诘问前的他坐立不安,来时路上那柔软的椅子也如坐针毡。现在听到后,他反而体现出一种超乎自身的宁静:“我只是来毕业旅行,出来散散心,没和不三不四的人一起,过几天就会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