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月令(37)
他咬了一口,被牢牢裹在面皮中的油润汤汁倾泻,满满的汁水把他的舌尖烫得酥麻,一瞬没了知觉,烧得口腔内壁仿佛着起火来。
以前他不是没吃过生煎,做好了心理准备,却没想到苏式生煎的汤汁会这么多。
他着急忙慌把咬进口中的那一块咽下,红润的嘴唇未阖上,微微蜷起舌尖,抽着凉气为自己口腔降温。粉色的舌面在口腔中因为灼伤不断颤动,洁白的齿也上下开合。
云酽正难受着,一只手伸来捏住了他的脸颊,牙齿差点咬到口腔内壁的软肉,疼得他眼泪都掉下来了。
赵祐辰眼底划过短促而微妙的神情,最终露出诡计得逞的佞笑,打趣他:“好蠢,吃个生煎都能被烫到。”
坐在旁边的白泽瞳孔骤然一缩,眉宇间满是厌恶,简直想用馄饨泼他:“放手!你脑子有病就滚回精神病院去!”
他钳制着云酽脸颊的手还是没松开,云酽舌尖烫伤感逐渐消散,被他捏得像鸭子嘴,说话含糊不清:“唔!你放开唔!”
赵祐辰看他这样忍俊不禁,松开了那只手,捧腹大笑起来。
被松开后的云酽立马缩着脖子躲得他远远的,小声嘟囔:“果然是有点不太正常......”
快要被敌意淹没的赵祐辰丝毫不在意,右手撑着脑袋,支在桌上,回答云酽很久很久之前的问题:“我不是来旅游的,我来参加我爸的婚礼。”
参加谁的婚礼都正常,参加自己爹妈的倒是新奇。云酽不计前嫌,好奇地问:“二婚?”
赵祐辰点了点头,说:“折腾了这么多年,我那后妈死活不愿意搬去北京,也不结婚,就为了孤儿寡母的身份更方便要前夫的抚养金。”
他无奈地一摊手:“这不,她儿子刚成年,要不到钱了,可算是愿意到北京跟我爸结婚了。”
“可是本来离婚后本来不就必须给抚养金吗?”云酽疑惑地问,“何必还要浪费自己的时间?”
赵祐辰又笑起来,眼中明显有讥讽的意味:“就说你蠢吧。孤儿寡母不结婚,街坊邻居都有风言风语,逼得她儿子心里愧疚,管亲爹多要点儿钱咯。”
被亲妈逼迫着问亲爸张口要钱,云酽试图代入自己,都被涩得说不出话来。
刀子不割在他身上,赵祐辰还在说风凉话:“听说她儿子小时候不听话,爹妈离婚后执意去找他爸,把他妈折腾得跟精神状态出了问题一样,大病一场。从此以后咄咄逼人,对亲儿子跟仇人一样。”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赵祐辰最后这样总结,“不过我爸是真喜欢她,连带着那便宜儿子也喜欢。”
莫名被灌了一耳朵悲情的八卦,云酽连咬生煎时都蹙着眉头,不自觉同情起主人公:“说不定只是他想爸爸,小孩子又不懂事。”
“谁知道。”赵祐辰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他从兜里变戏法似的掏出来两张皱巴巴的请帖,“酒席就在明月楼,明天中午。”
他嘴角勾出一个怪异的微笑,目光在白泽和云酽两人中间来回流转:“你俩这样路痴又笨的,干脆明天中午来明月楼蹭饭得了。”
说完,他压根没在意云酽的想法,不容拒绝地塞在了他手里,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结账的时候,白泽忍不住问:“你真要去?”
在他看来,这个姓赵的就和随时会爆炸的恐怖分子没有区别,能远离就远离。
看着掌心请帖上龙飞凤舞写着的字,云酽漾起笑容,无声而浅淡。他听赵祐辰讲那个受到母亲怨恨的儿子时,就不可避免地联想起自己。
他朝白泽扬了扬请帖:“我听说明月楼很好吃,不吃白不吃。”
服务员笑眯眯地和他们说:“您这一桌刚才已经由那位提前离开的先生付过钱了。”
第二天中午,云酽和白泽提前查好了导航来到了明月楼。
不愧是当地有名的酒店,来来往往什么口音的人都有。俩人第一次不跟家长单独参加婚礼,还是陌生人的婚礼,塞了一份份子钱揣着请帖就走了进去。
这场婚礼办得一点也不比头次结婚简约,反倒把喜庆的大红色运用的更加肆无忌惮。
西装胸口别花的新郎身材高大,眉宇间尽是喜气。云酽远远地看不清楚,直到新郎牵着身边的新娘走上台,看清楚五官的那一刹那,云酽屏住了呼吸,目瞪口呆。
新娘一席优雅长裙拖地,笑容温婉,眼角眉梢里满是喜气。面色红润且明丽动人,完全不复前天云酽见她时那般憔悴。
站在台上的新娘赫然是宋露林!
云酽的大脑蓦地停止了运转,像是程序自毁般发出乱糟糟的鸣叫,整个人呆滞得好比泥塑雕像,无法动弹。
赵祐辰的话适时在他耳边响起:“精神状态出了问题......对待亲儿子跟仇人一样......为了要抚养金......”
卒然间云酽感受到了深入骨髓的尖锐疼痛,像是有人在吮吸他的骨血,忍不住颤索。他头脑发蒙,脸色煞白。
那她的儿子,岂不就是.....
云酽魔怔般站起身来,身后的椅子因为他迅猛的动作发出巨响,他焦急地巡视着整个宴会,最终目光聚焦在那个熟悉的身影身上。
再次看到宋青,让云酽的心脏像是被谁紧紧攥在手心一般,兀然停止了跳动。
第29章 苏州·夏·新的家庭
拧转水龙头开关,冰凉的水缓缓流下,宋见青双手掬起一捧泼在脸上,水珠顺着手腕和脖颈缓缓流淌,溅湿了袖口和衬衫。
额角的碎发也被濡湿,宋见青仰首望向镜中的自己,半晌,他用手背大力地擦过下颌,试图把滴溅的水珠赶走。
他胡乱地用纸巾擦拭干净湿漉漉的额角,把皱巴巴的纸攥成一团,扔进了酒店走廊的垃圾桶。他在面对宋露林的时候,总觉得自己会回到十岁那年,懦弱又彷徨。
小时候的他不懂“离婚”对于一对夫妻是什么,更不明白对于一个原本和睦的家庭是什么。他的一次意外,被宋露林定义为“背叛”,从此他和父亲被火焰融在一起,成为宋露林一块难以愈合的心病。
他从兜里拿出手机,页面还停留在他爸给他发的消息上。
“你妈妈已经把我的号码拉黑,见青,你替我转述吧,希望她能获得幸福。”
宋见青看到这行字,恍然觉得这八年来没放下的只有他一个人。
当年亲密得不分你我的爱人,如今祝愿她获得幸福,宋见青头脑发蒙,拨通了齐思勉的电话。
几声彩铃入耳,宋见青嗓音哑哑的,千言万语都冻在冰霜里。他近乡情怯似的,只喊了一声:“爸。”
齐思勉的声音听起来很意外,与他截然相反,从电话中洋溢出的只有从容和惬意:“见青?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不忙么?”
忙,的确忙。宋见青把将要脱出口的话咽下,像是粗粝的沙石剜在喉管。宋露林在梳妆室里,有很多事他都一知半解,一窍不通,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给齐思勉打电话,只觉得心底有一种模模糊糊的念头,过了今天,他们的家庭是真真切切消失了。又或许,他只是想久违地听到齐思勉的声音。
“爸,你过得幸福吗?”宋见青靠在走廊铺满软绒的墙壁上,没头没尾地问道。
电话那端的齐思勉沉默着,没有立即回答他。宋见青也没有说话,就在这端同样沉默的等待着。
他没有等来齐思勉的回答,却听到了几声来自小女孩的“爸爸”和亲昵撒娇的声音。
齐思勉像是被人抓住把柄般仓皇,一边把女儿哄着先看电视,一边急忙向宋见青解释:“见青,我......”
听着天真无邪的童声,宋见青颔首盯着自己的鞋尖,霎时他心中了然,一切来势汹汹的洪水猛兽都被阻挡在厚实的障壁外。
他倏忽间舒畅地笑起来,和齐思勉告别:“爸,我希望你也要幸福。”
齐思勉没有多说,唏嘘道:“等你和你妈一起去了北京,我们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