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月令(59)
见人差不多都在,节目组干脆就宣布了下午的拍摄任务。
“下一站的拍摄地点是在新都桥附近,如果天气很好的话还可以去折多山和木格措看看,他们都不远。”
新都桥被称为“摄影家的天堂”,藏寨、溪流、雪山,让人流连忘返。木格措的湖水是由女娲山的积雪化成,倒映着巍峨庞大的雪山与透亮无暇的天空,像是面洁净到让人心颤的镜子。
云酽在查旅游攻略时注意过,他疑问:“新都桥距离这里很远吧?最起码要四个小时?”
工作人员点点头:“对,本来不是今天去,但是未来几天天气都不太好,就提前了拍摄进程。”
游觉陇听他记得这样清楚,意外地挑了挑眉:“导游这么想拿高分?”
和别人交流几句,心中的阴影散去不少。云酽笑了笑:“你别说我了,先把自己手机里兽医常识删了再说。”
早餐接近尾声,他的手机显示来电。
他垂目瞥见手机上的来电显示人,跟大家不好意思地说:“我去外面接个电话。”
出了餐厅,不远处有一个极空旷的露天花园,他左右查看,确定无人在接通了电话。
“抱歉,贺医生,我刚才有点事。”
电话那端的人声音听上去有些沉重:“没事,我知道你最近很忙。”
云酽转身面朝花园入口处,避免有什么人接近而他察觉不到:“是有什么发现吗?”
“我在我们医院的系统中的确找到了周袖袖的就诊信息,她在父亲赵承的安排下在我们医院短暂的住过不到半个月。”
蓦然听到赵承的名字,云酽不由得怔忡,问出了一个尘封数年无解的问题:“赵承与妻子离婚后才领养的周袖袖,那时候他有儿子。”
“单身男子领养幼女不是需要两人相差四十岁以上,并且明确具有抚养被抚养人的能力吗?”
明显贺医生和他具有同样的疑惑,他没有立即回答。
其实他们心里都有差不多的答案。他努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加专业,因为这样往往具有安抚的作用:“或许...有什么我们不清楚的程序,可以做到。”
听上去荒诞又可笑,明显法律是这样规定的,那为什么赵承可以做到?
云酽想起很久以前,宋见青跟他讲过,赵承曾经说周袖袖是故人托付给他照顾的。
这个答案听上去模棱两可,却又能够堵住其他好奇者的嘴巴,就连身为赵承妻子的宋露林都没有感到奇怪。
见他沉默不答,贺医生继续说了下去:“当时的就诊医生对周袖袖的诊断是轻微躁郁症。”
“一般来说,躁郁症患者需要的药物、物理、以及心理方面三重治疗,在治疗的不同阶段也要指定不同的治疗方案,很少有患者家属会让病人的治疗半途而废。”
“并且根据赵承的经济水平来看,也不至于负担不起周袖袖的治疗方案。他们这场治疗展开的仓促,疗效微乎其微。”
光是找到周袖袖多年前曾就诊的医院信息,就已经让云酽费了很多力气,可是现在局面仍然是一筹莫展。
他回想起周袖袖对他的态度:“躁郁症患者是不是经常情绪会有很大的反差?就是,类似于大喜大悲那样?”
他不知道该怎么总结,以往周袖袖总是不怎么待见他,有时候情绪波动不严重只是平淡,倘若陷入病发中则又是另外一番态度。
贺医生仍在调取以前她的就诊记录:“可以这样说,躁郁症又称BD双向情感障碍。临床表现复杂,抑郁与狂躁交替不规则发作,狂躁发作时患者会情绪高涨、精力充沛,甚至脾气暴躁,抑郁时表现为情绪低落,丧失行动能力。”
“并且狂躁抑郁症患者还会有幻觉、焦虑以及妄想等精神病性症状,连他们自己也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
这每条症状都与周袖袖契合,云酽听得心脏发紧,和贺医生道谢:“......好,如果你再发现什么——”
“等等!”
贺医生的声调骤然拔高,打断了云酽的话,还带着不可思议的震颤:“我翻到了最早的记录。”
他看着电脑屏幕上的字,浑身一震。
“刚才那些记录是她第二次来我们医院时的,一个多月前她也来过一次。”
“那时候另一名医生的诊断还是...健康,无明显精神性疾病。”
他们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云酽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一个健康的人,会在一个月内,就患上躁郁症吗?”
“这......我不能肯定,但是我从没听说过。”
一个健康的人变成“精神病”,需要几步?
云酽不知道。
他挂断电话,脑子里充斥着的都是贺医生和他说的话,浑浑噩噩地走回了大家聚集的餐厅。
原本他是低垂着眼的,感受到离开前还其乐融融的气氛不对,兀然抬首不由得一愣。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那些目光是说不出来的复杂,掺杂着很多种情绪。
云酽第一反应是他刚才出去打电话浪费太长时间看,耽误大家拍摄进程,没想到却是另外一个让他呼吸不上来的消息。
刚才并没在餐厅的宋见青和文凌沧正并肩站着,在他需要微微抬首遥望才能看到的地方。
有工作人员来和他商讨:“文凌沧的经纪人想要把你抽到的身份卡和她换一换。”
云酽在好几秒后才接收到他的意思,他艰难地问:“......为什么?”
工作人员无言,他没想到这种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还需要挑明了来说。
“方便他们两人来饰演荧幕情侣嘛,正好你们两个都是男人也不合适——”
“我不同意。”
他把手坚定地握成拳,语气是从所未有的陌生。
“如果要换,就让宋见青自己来和我说。”
第44章 失魂落魄
这话只在他们两人之间打转,并没让其他人听见。
不论是与他相熟的游觉陇还是其他人,都没再把眼神聚焦在他身上,没让他难堪。
在综艺中扮荧幕情侣这件事,说好听了是约定俗成,说得直白,那就是共赢炒作。
几天拍摄时间里,云酽给所有人带来的都是种谦卑的既视感:他的年纪使他注定在娱乐圈中已无力再与流量争夺,节目播出后他的戏份也注定会少。除了刚开始为杨斯达献花以外,也没再出现什么过度巴结的举动。
不舍得放弃与宋见青这样的导演“合作”的机会,也是人之常情。
工作人员自然没把他那句“让宋见青来和我讲”当真,只当他是不愿意将机会拱手让人。
氛围没继续凝固下去,众人四散开来各自开始做造型。
其实在他说完那句置气般的话后就后悔了。
他剩余解释的话哽在喉咙眼,说也不是,咽又不顺:万一是宋见青主动的呢?给他留下旧情人最后一份体面、委托文凌沧的经纪人来和他说?
回忆昨日大家在稻城时,游觉陇就说宋见青和文凌沧一见如故——什么叫做一见如故?
这个词往友情方面解释得通顺,又更是许多爱情的开始,他不敢再细想下去了。
不过几分钟,餐厅中的人们散得差不多了,唯独宋见青和文凌沧两个人坐在桌旁,神态轻松地在说些什么。
他感到周身空气仿佛被挤压、抽离,总之呼吸地很艰难。
一步、两步,他不清楚是什么支撑着自己走过去的。
“见青,我们谈一谈。”
他们两人仿佛才看到他一般,宋见青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微微蜷缩,唯余一只不耐烦地敲打着桌面,把红丝绒桌布摁下个小坑。
闻言,他动作极慢又优雅地掀起眼皮睬了他一眼。
他们的对话因为他人的到来戛然而止,文凌沧站起身来朝云酽笑笑:“那我先走了,一会儿见。”
她的离去让云酽陡然生出松散的心绪,转瞬,他又可悲地意识到,这种状态已不再稳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