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月令(119)
他听得入迷,或是被太阳晒得很晕,总之他的脉搏跳动变得不再规则。他问:“那你呢?”
哗啦,哗啦,哗啦。
潮气与海浪都成为他情绪传递的媒介,纵然是金色酒液般的海洋,万里之下,也会拥有孔雀蓝的心脏。宋见青是唯一媒介的接受者。
海岸结冰的那天,你会离开我吗?
过度慷慨的太阳给他一种夏季从未结束的错觉,和煦天光穿破云层,把宋见青的表情揉得很温和,轮廓深邃的侧脸随之多了点勾着人亲近的意味。
他给出了云酽渴望得到的允诺。
声音有点小,云酽百分之五十靠猜口型,百分之五十靠耳朵捕捉,但是他确实猜的非常准确。
短暂的试镜结束,他们三人一同回到离片场很近的酒店,准备带上拖把一起去吃饭。
拖把已经等他们等得直打滚,一见到他们就——直接目标明确地开始扒拉陆景的裤腿,逼着这位典则俊雅的陌生先生抱它。
已经弯下腰准备抱它的宋见青和云酽两人微微僵硬,非常不爽地瞪着在陆景怀里撒娇犯痴的小狗。
云酽很不服气的眯起眼睛:“它为什么不先找我们?”
宋见青同样郁结,只是比他更习惯点,悻悻地转过身:“它就是这么个吃里扒外的德行,在工作室的时候也完全不理我。”
“你们俩哪里来的小狗?”陆景笑了笑,弯腰掐着它的前爪把它提起来,大手像是有什么神奇的魔力,三两下就把躁动的拖把揉得安静如鸡,“它挺会讨人喜欢。”
眼瞧着不到三十秒,拖把就在他怀里乖巧不已,云酽更觉得不可思议,酸溜溜地说:“捡来的,它倒是挺会卖萌呢。”
相比于宋见青充满侵略性与不好惹的气质,最贴近陆景的形容词大概算是“温文尔雅”,特别是几年未见,云酽发现他有朝着“面慈心善”方向发展的趋势。陆景的五官线条带着微微钝感,任谁见了都觉得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和力。
“在这里捡的?这么干净,不像流浪狗啊。”陆景用骨节分明的手指挠了挠拖把的下巴,舒服得小狗直眯眼,实乃御狗有方。
“不是,是在家的时候。看它腿断着太可怜,就领养了。”宋见青收拾好东西,准备往外走。
“哦,”陆景眼底笑意愈深,这一声简直抑扬顿挫,充斥着别样的意味,“怎么给带这儿来了?”
云酽半天没见它,有点想。可惜狗崽子好像一点不想他,他很纳闷地凑过去捏它脚丫子:“它不愿意待在家,把我行李箱都咬出来个牙印,只好把它带来了。”
小狗听到别人讲它坏话,泥鳅一样拧巴,在陆景怀里翻了个身。
陆景顺着它的脊骨抚摸,抱小孩似的颠了颠,开了个全中国小孩都被问过的玩笑:“你更喜欢爸爸还是妈妈?”
听到这句话的云酽脸颊瞬间涨红,被揶揄后的羞赧几乎要把他淹没:“哥!”
嚷完这一声之后云酽察觉自己有点反应过度,偷偷瞥了不远处的宋见青一眼,发现他根本没注意到这里发生了什么,只能若无其事地乱瞟让自己降温。
“一会儿你们俩去吃饭吧,我就不去了,我还有事要忙。”陆景把拖把送回云酽怀里,委婉地表达了自己并不想做电灯泡的想法。
“哦......好。”云酽其实根本没仔细思考陆景说的话有什么深度含义,他后知后觉,原来宋见青在苏州时那句“它明显更喜欢妈妈”是这个意思......
再结合当时宋见青发现自己根本没听懂时,那复杂又别扭的不愉快情绪,和那双眼睛中透露的冷意。
???
不会吧......
心中波澜突生,有什么灼热的东西抵在云酽的喉口,他猛地把脸埋在了拖把身上。
等宋见青短暂处理完工作,陆景已经离开了酒店,只剩下脸上泛着可疑红晕的云酽与怀里精神抖擞的小狗。
“你白天是在笑什么?”
吃过晚饭后,宋见青左手牵着斗志昂扬的拖把,右手边是和他一起散步的云酽。
他们刚才找了一家允许小狗进入的烤肉店,味道非常不错。红肠、冷面、珍珠汤都很好,唯独有一点不好,宋见青诚挚邀请云酽尝尝用苏子叶包的烤肉,被云酽毅然决然一口回绝,绝对不尝。
说东北的夜晚是凉风习习其实不太准确。拖把已经因为体型过小无法御寒而被云酽揣进了怀里,不然他们真的担忧它会被一阵狂风卷走。
与白昼的夏日遗梦迥然不同,半片莹白幽明的月弯弯挂在浓墨天穹,他们并肩走在无人的街道。
热汤下肚,热量充足,云酽身上并不冷,只是手难免冰凉。他侧过头斜觑宋见青。唇角微翘,卖关子似的:“你真的想知道?”
可能是又到了一个新的城市,云酽的语气异常轻快,活泼。
宋见青也很配合他,点了点头。
夜空并未被一种单调乏味的颜色涂满,它是有几组循序渐进的颜色组成的,虽然今夜遗憾的只有三分之一的月亮。
但它也亮亮的,宋见青无端联想,像云酽的眼睛那样亮。
见他如此诚实地点头,云酽愣怔几秒,旋即轻笑:“那我说了,你不要嘲笑我。”
拖把在他怀里蹬了蹬,像在催他快快开口。
“我们很久没一起看海了。”他以此句为开场白,略有不自然,但出自真心。
宋见青无声地赞同这句话。上次是什么时候?好像是很多年前,在太平山的芬梨道俯瞰维多利亚港,大概不算海。
“我今天从梅洛的玻璃窗窥见海的一小片,忽然感觉,很不可思议,”云酽讲着讲着就感到难为情,也不好反悔,只好硬着头皮讲下去,“好像我们没分开过一样。”
他终于把惹得他心脏酸胀痛痒的缘由给说了出来,接受夜色公正的审判。
“我就是感觉我很快乐,在那一瞬间,找不到别的修饰形容词,满脑子只有快乐、幸福四个字。”
在云酽看到一望无际的海时,大脑在疯狂地分泌多巴胺、内啡肽和肾上腺素,增加神经兴奋性。
他遽然顿住脚步,宋见青也是。
他们的手背在不停地贴近,云酽甚至能够清晰感受到,他手背鼓起的青色血管在自己手背上摩擦。
暂时没有人主动提出复合的事,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再次相遇。
共同用餐,合作短剧,养一只小狗,拥有一点点昏夜。
第93章 火爆前任
天阴,宜上班。云酽看着堆成小塔的啤酒,嘴角抽搐,估计没有比他们更粗糙不像话的开机仪式。
“开机大吉”四个大字是全组写字最好看的云酽用水彩笔在红卡纸上临时写的,拜神烧香用的水果是在梅洛的阳台现摘的两只香水柠檬。
至于例行导演阐述,宋见青更是再三推拒,随手揭开摄影机的红盖头,冷脸表示谁再嘁嘁喳喳让他讲几句,就在下戏后帮他去遛狗。
听到这话,原本嬉皮笑脸起哄的工作人员立刻板起面孔,作鸟兽散,你拽我我拉你唯恐落后,三秒不到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开玩笑!一天拍摄时间长达十六个小时,再大的狗瘾也犯不起来了,每天收工累得恨不得铺个塑料袋睡片场。
其实很多导演对于开机仪式相当重视,认为如果在烧香拜神的环节不充满敬意,整部影片的拍摄都会命途多舛。
云酽有点担心会一语成谶:“这就结束了?真的没关系吗?会不会太敷衍了......”
美术指导蛮不在乎地摆摆手:“之前拍那部《阿司匹林》的时候,他直接搬了两台机子上去拜了拜,赛博烧香。还有另外一部在山里拍的,大家躲雨的时候顺手就在土地庙办了,结果两部票房都很客观呢!”
......这样也可以啊,云酽把没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没关系,精疲力尽的戈达尔不会责备我们的,”A机掌机熟练地拿过原本被摆在“贡案”上的黄色柠檬,用水果刀切了几片,摆盘,“再说了,心诚则灵嘛,我们都是虔诚的传媒民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