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24)
奉玄伸手接住一瓣被风吹落的花瓣,抓在手心里。
他记得佛子说:“必须有人去报信。”
佛子说:“在你心中,能有片刻,觉得我一人抵得过十二万人,我已无憾。”
不过是五天,不是十年。然而奉玄知道,就算他推门进去,佛子大概也已经不在了。
他推开了庙门。前殿前的空地上多了一个坑,那具曾经与他和佛子一起避雪的髑髅被人碎成几段,散落在坑内外。
前殿破旧的殿门关着。奉玄推门时,门轴发出“吱呀”一声。
殿中的塞建陀天铜像没有变化。西墙的壁画上画着塞建陀天降服罗刹鬼,几道干涸的血迹溅在墙上,将塞建陀天的铠甲染成了暗红色。棺材里的尸体被拽了出来,那是一个老者的尸身。
有过打斗,没有新的尸体。奉玄看见自己丢失的那把兼忘短刀在柱子上钉着,刀身几乎全部没入了木柱中。刀下应当戳着一张纸,然而那张纸被人扯去了,只在木缝中留下一点纸屑。
兼忘短刀有两把,这把短刀是奉玄在杀谢云翱时丢下的。韦衡在卢州时提前派去宣德查看情况的士兵赶回来后说,他们赶到宣德城西后,没有发现尸体。短刀和尸体想必都被山匪们带走了。
山匪来过。他们给奉玄留下了信,只是信不知道被什么人扯去了。
奉玄身上有伤,只敢稍稍使力,试着去拔自己的兼忘短刀,短刀纹丝不动。山匪将短刀这样死死钉在柱子里,是为了立威,不会轻易让人拔.出来。想必扯去信纸的人也试过拔刀,大概正是因为想拔刀才撕去了信纸,然而他也没能把刀拔.出来。
棺材中的尸体被人拽了出来,棺材却盖着……那棺材里一定有什么东西。棺盖上的钉子已经被人撬下,只是盖在棺材上面,一推就能打开。奉玄拔出刻意剑,一手持剑,一手推向棺盖。
棺材里有两双浑浊泛黄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作者有话说:
①峨峨帝城,白玉之京——舒元舆《长安雪下望月记〉
第23章 狡计1
眼神比风雪更冷
奉玄在荒村中走了一圈,荒村中安静得吓人,几处老屋墙倒屋塌,房顶上的茅草被风吹散,落了一地。村中没有丝毫人气,奉玄又回到破庙,抱剑在破庙中等了一个时辰,没有等到任何人。
雪尽天清,天气连日晴好。奉玄与佛子相遇在雪境中,分别在一场大雪后,当积雪消尽时,佛子也没了踪迹。奉玄后来每次看见下雪,都会想起佛子——他的友人是雪中背双剑的黑衣少年,身上有伽罗香,出没有如忽然而至的风雪,眼神比风雪更冷。
卢州军队南下,鸟发山山匪果然不敢下山。扯去插在兼忘短刀上的信的人也不曾回来。奉玄见天色开始转黑,出了破庙。
在庙外等了许久的马看见他出来打了个响鼻。奉玄骑上马,让马转身向枯林走去。
不远处的枯林中传来马蹄的声音,奉玄勒住马,在原地停了片刻,看见枯林中有一个人骑着马走了出来……不是崔七。
骑在马上的是个身姿雄壮的中年男人,凤眼斜挑,蓄着络腮长胡,他的马后跟着七八个壮汉,其中一个壮汉抓着一个被塞住了嘴的士兵。天光微暗,不知为何,在那中年男人骑马经过奉玄身边时,奉玄觉得他的眼中似乎有一道很细的金光。奉玄不认识他胯.下的马,那不是崔七骑的马。
奉玄不闪不避,直勾勾盯着骑马行来的男人,落在后面步行的几个男人拔出刀,指向前面的奉玄。
骑在马上的男人望了奉玄一眼。奉玄不像军中的人,乌发雪肤,眉眼精致,穿着一领青袍,以青带银簪束发,一身骨秀神清,让人望之顿生清光洗濯五脏之感。他挥手让人收了刀,用有些奇怪的口音问:“小兄弟怎么独自在这里?”
“找我的友人。”奉玄一眼也不看那个被抓住的士兵,骑马跟上中年男人,和他并辔而行。众人跟在后面,奉玄和那中年男人身下的两匹马一起慢悠悠往前走着。如果忽略二人之间的杀机,二人真像是一对在闲行间偶遇的路人。
“我远远看你一眼,想起我的儿子。他如果活着,也该像你一样大。”那中年男人气势迫人,他说:“你的头我今天不想要。”
“阿伯不想要,阿伯身后的人未必不要。”
“所以你没有回头的路。”
“这世上的回头路本来就少,没有就没有。”奉玄问:“阿伯可曾见过我的友人?和我差不多大,背两把剑。”
“你很重义气。”
“阿伯和我有缘。我在这里找友人,碰见了你。”
“我没有见过你说的那个人。”
“原来你没见过。”奉玄和对方一起前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阿伯要去哪里?”
马上的中年男人看奉玄生得纤细,觉得要杀他易如反掌,并不让人收走他的剑。他大概是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也不厌恶奉玄,回答他:“前面。”
远处传来一声犬吠,声音在清冷的空气中传得很远,隐约有如豹吼。
“前面什么都没有,阿伯为什么不带人往南走。”
“你们常说,出其不意。”
“可是,”奉玄说:“前面,不是个好地方……”他的行动极快,转瞬之间抽剑砍下了对方的头,断颈上喷出的血溅了他一身。
跟在两匹马后的几个男人对奉玄的动作猝不及防,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首领的头滚到了地上,那头在落地的片刻似乎还有意识,神色狰狞而痛苦。
马匹受惊,奉玄翻身站到地上,问:“你们抓人,是要喂狂尸吗?”他起了杀心,紧皱着眉头,抬眼怒目看向那一群壮汉。在破庙里,他打开棺材后,看见棺材里躺着两个不过五六岁的孩子,染了尸疫面色青紫,被堵着嘴捆着手脚——狂尸比普通人强悍,那两个染了尸疫变成狂尸的孩子一时死不了,听见响动,只能在棺材里死死望着棺材板。
一支黑翎箭破风飞来,捉着士兵的壮汉身后中箭,扑倒在地。
剩下的壮汉立刻拔刀,转身挡箭的挡箭,不肯转身的向着奉玄攻了过来。
冲在前面的壮汉抬起弯刀,奉玄侧身避过,后仰弯身躲过第二个人的回旋踢,起身时从那人背后狠踹一脚,将人踹倒在了地上。肋下的伤口崩裂发出剧痛,在这疼痛中,奉玄体会到一种打斗和杀戮的快意,这疼痛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这身体还活着——他知道自己能进攻的时间极其有限,抬起手来举剑就劈,此时他的剑术已经毫无章法,只是凭着本能挥出,因着迅猛的本能硬生生逼得敌人倒退几步,被他一剑劈在肩颈相连之处,再也抬起不拿刀的手。
一条白犬如卷云之风,极速奔向人群,狂吠着直直扑倒了一个壮汉。
韦衡带人从后面杀了过来。两个壮汉捉着刀猛力砍向韦衡,韦衡提枪挡刀,向后弯腰躲开一人的刀势,起身时立刻斜握长.枪挡住第二人劈来的弯刀,一脚将对方踹出去老远,那人倒在地上喷出一口血,再也站不起来,用最后的力气把刀插进了自己的胸口。
转瞬之间,剩下的那个壮汉已经显出颓势,只能转攻为守,勉强横刀挡住韦衡迎面刺来的长.枪,韦衡的长.枪攻势猛烈,然而枪尖只在他的刀上轻点了一下,在他还没有看清时,枪头已经移至刀下,一招挑飞了他的刀。
不过两招,他已经被韦衡打得躺在了地上。韦衡踩住他,看了一眼躺了一地的壮汉,弯身对他说:“你们首领没了脑袋,恐怕耳朵听不见了。你死了之后,替我捎个话,告诉他,欺负小朋友可不算本事。”
那壮汉恶狠狠瞪了韦衡一眼,摆出视死如归、大义凛然之态,韦衡手里的枪向下刺去,他闭上了眼,没想到剧痛只落在了他肩上,枪尖戳着骨头搅动血肉,他疼得张嘴发出一声惨叫,嘴里立刻被塞进了一团破布。
往他嘴里塞破布的是崔七。最初拉弓射死捉着士兵的壮汉的人也是崔七。崔七在林中等待奉玄时,看到了从军队捉人归来的金目室韦人,他怕打草惊蛇,没有与对方发生冲突,骑马潜行回军营,向崔涤报告了消息。那时韦衡刚刚出城,没看见奉玄,又听说崔涤要派人去捉林子里的室韦人,来不及下马,点了崔七和几个兵,带着冲雪直接骑马追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