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144)
齐连淮伤痕累累的尸体被韦将军命人吊在柱子上,尸体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被冷风吹得直晃,露出的皮肤被风吹得硬得像是皮革。尸体毫无尊严地散发着腐臭味。
齐连淮的堂弟带人赶到卢州,要求见韦将军一面、向韦将军要回自己的兄长的尸体,被卢州士兵挡在了军营外。齐连淮的堂弟要求韦将军善待齐连淮的尸体、把尸体还给齐家,守营的士兵说韦将军没回军营,正在外面处理尸疫,要他等着。
齐连淮的堂弟在军营大门外等了半个下午还没见到韦将军回营,不肯再信守营的士兵说的话,以为韦德音就在军营里,只是不肯见自己,于是暴怒着在军营的门外高喝:“韦德音,你快滚出来见我!”
骂了一会儿,齐连淮的堂弟嗓子哑了,叫军营里的士兵给自己拿水喝。士兵不给他拿水,他喝不到水,暂时没了声音。
奉玄、佛子跟着隐微药师回营时,齐连淮的堂弟还只是在营门外坐着,他不知道军营里那吊在柱子上、被风吹动的尸体就是齐连淮的尸体。他只是坐着,奉玄也不知道他是谁,等到他骂人时,奉玄才知道了他的身份。
负责火葬的士兵点燃大火焚烧了二十七具女子枯骨,焚坑中的青烟被风刮散、飘向天际。
齐连淮的尸体在风里晃动,靴子上的金饰被风吹得碰到柱子,发出细微的撞击声。
齐连淮的堂弟喝了家仆给他要来的水,再次在军营外破口大骂,声音断断续续传来:“韦德音……你不要忘了你的出身!你出身卑贱,要不是靠了孝仁太女殿下和太子殿下的提携,怎么能有今天?……吾武家人不是你能冒犯的!你侮辱吾兄、不让吾兄入土安葬……你不敬太子殿下、不敬吾家,你违背人伦、忘恩负义!你以为……卢州就没有将军了吗?你以为没了你,大许就没有将军了吗?!……你以为自己不会打败仗、你以为自己可以在卢州为所欲为吗,啊?!总有一天,你会打败仗,你会死无葬身之地,你这个小人。你交出吾兄!!你敢不敢见……”
在齐连淮堂弟的叫骂声里,奉玄听见了马蹄声和整齐的脚步声。韦将军回营了。
韦德音骑在马上,隔得老远就听见了有人在骂自己。她身侧的中郎将听完在马上抄起了弓,韦德音扫了一眼营门外的人,说:“不要伤人。”
齐连淮的堂弟听见军队的声音回头看,看见了回营的黑压压的士兵和卢州军旗。
韦德音身边的中郎将打马向着营门跑去,在马上开弓,朝着齐连淮的堂弟身侧射了一箭。
飞箭的箭头没入军营的大门中,箭身仍在震动。齐连淮的堂弟吓得一动不敢动。
那中郎将喝问:“大军归营,何人挡门?挡门者,杀无赦!”
齐连淮的堂弟吸了一口气,让家仆拔下那支箭,自己抓起那把箭向着射箭的中郎将扔过去,大骂:“我呸!!韦德音见我都要以礼相待,你算什么东西?!”
韦德音骑马赶了过来,在马上看了齐连淮的堂弟一眼,说:“齐六,好久不见。”
大群士兵正在向军营行进,韦德音身后尘土飞扬,土里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齐连淮的堂弟在家中排行第六,韦德音叫他“齐六”。齐六被韦德音那一眼看得哑了嗓子,攥了攥拳,强撑着说:“韦将军原来真是出去了,我以为你在军营里。”
“进营,你不要挡路。士兵需要休息了。”
军营打开了大门,韦德音下马,将马交给中郎将,自己和齐六往军营里走。
韦德音不开口,齐六想说话,想了半天,没有勇气先开口。
军营中的士兵向韦德音行礼,韦德音点头还礼,她对齐六说:“大人怎么不说话了,我在马上时,听你在找我。怎么,找了我就够了?”
齐六说:“将军,太子说我堂兄死在了龙门所的兵乱里,我是来为我堂兄收尸的。您接手了军营,一定也见到了我堂兄的尸体。”
韦德音“嗯”了一声,说:“见到了。”她抬了一下下巴,示意齐六向军营里的柱子,“看见了吗?那儿挂着一个人,他胸口有一个洞,他没有心,他的心被士兵们一人一口咬着吃了。”
齐六看了那柱子一眼,柱子上的尸体在风里摆动。他不知道韦德音为什么要这么说,只觉得身上汗毛倒竖。好凶悍的卢州士兵。
韦德音说:“怎么,不认识了?那是你堂兄,齐、连、淮。”
“你!!”齐六不可置信地瞪了韦德音一眼,又看向那柱子,觉得那柱子上的尸体太瘦,不像他堂兄,他压下火气对韦德音说:“韦将军,不要开玩笑。”
韦德音说:“看来你真的不认识了。”
齐六背后发凉,再次看向那具被吊起的尸体。那尸体很瘦……因为身上有一些腐肉被乌鸦啄走了。
韦德音说:“齐六,认出来了?你运气不错,能看见齐连淮的尸体。我外甥的尸体,我至今没见着。”
齐六双目赤红,伸手就去拽韦德音的领子,“你怎么敢的?!你怎么敢的?!”
“我怎么不敢?他已经吊在那儿了。”韦德音说话时,韦德音身侧的侍卫拦住了齐六。
齐六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一样怒吼,挣脱了侍卫,质问韦德音:“你怎么敢的!!”
韦德音一把摁住齐六将他扔了出去,她眼里不知何时已经涌上了泪水,“哈哈哈哈哈……齐六,我怎么敢?!我怎么不敢!我就一个外甥,我外甥死了,我还有什么不敢的!!”
韦德音皱眉压下泪水。她怎么敢的?这敢不敢不该问她,该问齐连淮,齐连淮怎么敢做出那些事的?!她外甥死了,龙门所里没剩下几个活人!
她那强行压抑多时的情绪被齐六的暴喝召了出来,她道:“我韦德音在卢州十三年,像一条狗一样守了十三年,我怎么敢的?!我何为自苦如此!你齐家就一个齐连淮,可你还有其他兄弟。我韦德音就韦衡一个外甥!!姓齐的逼死了我外甥、差点让尸疫扩散到郁山关,于国于家,我不杀你,已是对你开恩!”
“外甥?!哈哈哈哈,好大的笑话。”齐六从地上爬起来,几乎是在咆哮:“韦德音,你那外甥是个反贼!!好、好,你侮辱齐家、侮辱我兄长、侮辱太子殿下——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一个女人!!你不过是一个包庇逆贼的女人!!等我回京,我要你死无全尸!!”
“女人……?”韦德音狠狠给了齐六一个耳光,“啪”一声打得齐六偏过了头,“是,我现在就要强调我是一个女人!是我,韦德音,一个女人、一个出身贫贱的女人,守住了卢州!!不是男人、不是你武家人、不是门阀子弟、不是高门子弟做到了这件事!你是武家子弟,你在富贵温柔乡里享受你祖宗的荣光,你自己做过什么?你是知道一万士兵一天需要多少粮草,还是知道三千狂尸需要调多少人去处理?我是一个女人,你是男人,我把卢州给你,你守得住吗?!我现在就上表致仕,朝廷敢同意吗?!我要齐连淮曝尸,齐连淮就得曝尸,这就是我作为一个女人的本事!!”
齐六被韦德音扇了一耳光,惊得不敢说话。
韦德音看着齐六,道:“你说我外甥是逆贼,不,你兄长齐连淮是逆贼,他逼死了我外甥,是他让尸疫扩散到了周围的郡县、不是我外甥!我外甥到死都在处理尸疫,你兄长呢?他做了什么,他什么都不做,他只逼我外甥去死!!齐连湘,这就是你武家的傲气,是吗?!”
齐六的气势被韦德音压制,只能指着韦德音叫“你、你、你”。
韦德音说:“‘你’什么?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韦德音还怕什么?我什么牵挂都没了。你以为我怕太子?呵呵,现在是太子怕我甩手不干,太子甚至不敢派朝廷的人来要齐连淮的尸体,所以你只能带着家仆来。你大可以告诉太子,我韦德音从没怕过他,我愿意守在卢州,只是因为他有一个好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