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182)
“郡王以礼待人,那夜小周大人也很高兴呢,我不太信这些流言。”妙娘关心高平郡王,问崔琬:“周大人真的动手打了郡王吗?”
崔琬说:“动手了,也没动手。郡王没被他打伤,他只推了郡王一把,郡王淋雨之后发烧了,没站稳,摔了一跤。他要是真的打伤了郡王,那陛下可就不会只是轻飘飘地停了他的职了。”
“郡王怎么去了通觉寺?”
“我也不是郡王本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肯定不是为了躲周紫麟去的。”崔琬奇道:“建业人传流言之前,也该去通觉寺看看,那夜的火小得很,不过是菩提树上的灯笼把灯纱烧了,烧没了几片叶子,怎么在人们嘴里,就变成佛殿遭了大火,连树都被烧死了半棵了。”
“所以那些是流言嘛,不能都当真的。”
“天气潮湿,闷得人难受。”崔琬说:“你关心郡王,我带你去看看他,我也出门走动走动。我有五六天没见郡王了,不知道郡王的身体怎么样了。”
从通觉寺回来后,崔琬就向朝中告了病假,这几日天天只在家中歇着。他带的人打了周家的人,他怕见着录公——若是录公要向他赔礼,他不敢受礼;若是录公要找他问责,他不想受责。
六天啦,他也该出门走走了。天气湿闷得让人心烦。
妙娘问:“大人那一夜怎么也去了通觉寺?”
崔琬微笑道:“流言不是说了嘛,拉架。”
崔琬去拉架,被周紫麟记恨上了。周紫麟恨他把录公拉进了这件事情。
妙娘问:“大人是自己去的?”
崔琬说:“流言里说了,我带了人去的。我带了家仆,否则我可拦不住周紫麟。”他示意自己的侍女衡娘过来,对衡娘说:“我要出门一趟,让人备好车轿。”
衡娘点了点头,交代小婢女为崔琬准备出门时换的衣裳。
崔琬对妙娘说:“娘子等我片刻,我去更衣。”随后离席换了一身衣裳,和妙娘一同出门。
衡娘为崔琬撑伞,崔琬将扇子塞进袖中,自己接过了伞。
妙娘和崔琬一同往门外走,对崔琬说:“大人换新扇子了。”
“换了,之前那把扇子坏了。”
建业人常说:南朝风流,崔得其文,卢得其雅。崔琬是个文雅的人,穿宽袖袍,眉眼纤细,有时候他手里会拿折扇。春天不需要用折扇扇风,然而可以用折扇接风里的落花。
崔琬很少拿折扇接落花,他的折扇另有用途。有时候他和别人联诗,嫌弃给他递纸的人,那时候他就不用手接递来的东西,而是展开扇子,用扇子接过那些花笺一类的小东西。
崔琬说:“我上把扇子是不是很好看,我也喜欢呢。”
“我没见过那样的扇子。”
“那是日本国一位遣朝使送给我的,是日本国才有的金粉折扇,很难得呢。”
扇面以金泥为底,画了山樱、青松和海波。
崔琬说:“可惜被人捏坏了。”
“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
“什么人……”崔琬没说,只说:“那天我让舒迟看我的扇子,舒迟说让我借他玩玩,我借给他时,和他开玩笑说:‘高平郡王曾用这把扇子接落梅,姿态好看极了,你比不过。’”
荀靖之确实见过崔琬的那把扇子。崔琬有时会去高平郡王的府邸送《隆正文英》,有一次荀靖之看到了那把扇子,认出那是把日本折扇——荀靖之曾经向日本国抚子内亲王的侍童学折扇之舞,见过那样的金粉扇子,因此在看见崔琬的扇子后,向他借来看了片刻。风吹白梅,荀靖之展开扇子,接住了几瓣落梅。
妙娘说:“是卢大人捏坏了扇子么?怪不得大人不怪他。”
崔琬笑了一下,说:“不是舒迟。捏坏我的扇子的人,是故宰相柏老的孙子,柏家公子柏中水。我惹不得他,他好妒。我和舒迟说话时,他就在一旁,忽然向我借扇子一看,拿过扇子转腕接了几瓣落花,问我郡王比不比得过他,他问完,不等我说话,挑眉冷笑了一下,合上扇子,把扇骨捏断了。”
妙娘说:“好骄傲的一个人,敢和高平郡王比。那大人觉得他和郡王比,怎么样呢?比不上的吧。”
崔琬看着前面,若有所思,最后说:“他很好看,姿容实在俊美,一身骄纵矜贵,挑眉的时候,无人能比,使我看得心惊——他好看得像是江北画皮鬼。”
他说完看了妙娘一眼,意味不明地微笑了一下。
妙娘也笑,说:“大人怎么这次在白天就讲起志怪故事了。”
崔琬又笑了笑,没再说话,和妙娘一同等着车马过来。
志怪故事吗?当他看到柏中水的脸时,确实如同见了鬼。在通觉寺,柏中水挡住了想去拦高平郡王的周紫麟,毫不手软抽了周紫麟一耳光,将周紫麟抽得愣在了原地。
崔琬那时也愣在了原地。
柏中水,好一个柏中水。柏中水——故宰相柏月恒的孙子,姓柏名沚,原本单名一个“央”字,在元央之乱后避“央”,改名为“沚”,表字“中水”,以字行世。
车马过来,崔琬请妙娘先上车,随后收伞上了车,带妙娘一同去拜访高平郡王。
崔琬去拜访高平郡王的时候,高平郡王正在休息。高平郡王这次换了一间院落住,不住在隐房栊了。郡王身边管事的侍女姓孙,叫蕴真,是陛下身边一位老宫人的外孙女,蕴真说郡王在睡觉,请崔琬和妙娘在隐房栊的屋中小坐片刻。
天色昏暗,细雨时下时停。隐房栊中的玉兰树开了花,那花开得繁茂。玉兰树树身高出房顶,凋落的花瓣落在了房顶上,被雨水推着,不时从瓦上坠落。
崔琬问蕴真:“郡王怎么不住在隐房栊了,是嫌梅花要开完了吗?”
蕴真答:“郡王说冷。”
崔琬点了一下头。
郡王搬出了隐房栊,隐房栊里真显得空空荡荡的。也是奇了,郡王的东西不多,即使搬走了,隐房栊里也没少太多东西,屏风依旧在、帷幔依旧在,毯子依旧在,可是隐房栊中就是显得空空荡荡的。
冷。
崔琬对蕴真说:“郡王的身体可好些了吗?”
蕴真说:“好些了。”
“想来还是不太好,否则郡王怎么在这个时候睡觉。”
“房将军听说郡王不舒服,中午给郡王送了鹿肉来,说补脾益气。郡王看到鹿肉,吐了半个中午,又发起了低烧。”
“唉,房将军,房安世大人么?”
“嗯。”
“房将军不知道你们郡王不吃肉吗?我都知道的事。郡王以前修道,本来也不吃荤。”
“房将军和大人想的一样。房将军只以为郡王是不吃肉,想劝郡王吃肉补补身体。大人不知道,郡王不是不吃肉,而是吃不得。郡王有时候能吃几块鱼肉,如果闻到别的肉味,那要吐得昏天黑地的。”
崔琬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他知道荀靖之不吃荤,一直以为他是因为修道的缘故,不愿意杀生,所以不想吃,没想到是根本吃不得。
妙娘问蕴真:“娘子,郡王睡得好吗?我去瓦官寺为郡王祈福,希望郡王能好好休息。”
蕴真说:“劳烦娘子了,郡王这几夜睡得确实不好呢,睡睡醒醒,难得睡一场长觉。”
蕴真正和妙娘说话,有婢女来叫蕴真,告诉她郡王醒了。
崔琬对蕴真说:“郡王方便见我吗?郡王身上有伤,别为了见我,又要换上衣裳,又下地走来走去的。郡王若是方便见我,我去见他就好了,免得折腾。”
蕴真说:“大人稍等片刻,我去问问郡王。”
蕴真说完,和婢女一同走了。
崔琬和妙娘等了一小会儿,有婢女来请他和妙娘,说郡王请他们过去。
高平郡王搬到了一处有紫藤的院落里。院中堆起的灰色山石上生着一株紫藤,在阴天里隔着窗框看过去,紫色沉沉,如同一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