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臣(43)
许莼替母亲辩解道:“阿娘不清楚这事的,长洲表哥只含糊说了句,却是担心母亲在内宅,光着急,只让我帮忙引荐权贵罢了。那日李大学士教导了两句,顺王世子也只和我们说不必在意,那李大学士从前做御史的,连皇太后他都敢参呢,难道人人都没脸了吗?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我们又不在朝中当差,不打紧,日子久了也就淡了。”
他却是将九哥安慰他的话移花接木为谢翡小王爷说的了。果然太夫人面色和缓了些,此时她早忘了数落许莼自作主张、包养男倌的事了,心中只想着那皇商的差使:“少年人不懂其中利害,我娘家那边略有几个叔叔侄儿在户部当过差,于这内中道理最清楚,到时候这差使,让他们给你们指点指点。不然出了事,倒连累了我们国公府。”
许菰在一旁插嘴道:“莫非盛家皇家这差使,是顺亲王世子居中谋下来的?否则二弟为什么要请顺亲王世子?”
太夫人和白夫人面色都微微变了,白夫人道:“菰哥儿读书人,想得长远,商户人家见识短浅,恐怕只看到眼前利益。却不知我们若是真与宗室扯上关系,这挣得太多……又有什么用?到时候一不小心卷入……”
她欲言又止,太夫人面上也带了些紧张,看向许莼,许莼摇头道:“并不是顺亲王世子,起先我也疑心,因此才专请了谢小王爷,但席上他倒向我们打听海外风光如何,平日主要卖什么货物,却也是全然不知盛家刚得了皇商。若是他们运作,岂会不认?”
太夫人这才松了口气道:“如此甚好,以后也还是远着小王爷些,如今盛家既然是皇商了,这些官场中的规矩且得学起来。”她想了下忽然有些自得道:“恐怕上边正是看在盛家和国公府有姻亲关系,这差使才能接得到,要知道,若是这皇差办得好,盛家也是可荫入国子监,子弟前程也是尽有的了。”
想到这里,太夫人却又想起一事来,之前嫌盛家门第不够,如今既然盛家得了皇商,那日来拜访的盛家长孙,就是极好的联姻对象了。且看那长孙相貌堂堂,举止谈吐也上佳,很可以够得上国公府女婿,且也不过是庶女……以老二这生孩子的功夫,只怕很快又要有屋里人怀孕。
当下忙道:“你那表哥可还在京?明日我们办个赏花宴,你们兄弟姐妹年轻人,正可好好聚一聚。”她又看了眼许菰:“菰哥儿过两日要入闱,便不必参加了。”
许莼道:“因着要回去给天后娘娘过生日,已赶着回去了。因怕扰了祖母和父亲,未能面辞,下次吧。”虽然下次的机会很渺茫,毕竟是掌家的长孙,平日一贯不远行的。
太夫人有些惋惜,又刚要问盛夫人盛家还有几个兄弟,却又想着还是长孙更配得上国公府的门第,一时犹豫,却已听到外边丫鬟慌慌张张通报道:“太夫人,外边门房管家来报,说是宫里来了内侍,要传我们世子进宫。”
一时房里众人尽皆变色,全都起了身来,太夫人忙问:“可是着急听岔了?传的不会是老二吧?怎么会是世子?”
丫鬟满脸无措,许安林却慌了手脚:“好好的叫我进宫做什么?难道真的是那李大学士要参我一个管教不严的罪过?”
许菰提醒父亲道:“父亲,还是亲自去迎了那中官到花厅去,祖母和伯母、母亲不放心的话可在屏风后听着。”
太夫人忙道:“对,就依你所言,快准备下赏银。”
一阵忙乱后,许安林带着许莼、许菰出去迎了内侍进来。只看到一个年轻小内侍约十三四岁的走进来,态度倒是十分谦虚,上来就行礼拜见道:“小的拜见公爷。”
许安林看那内侍年岁极少,且面容和蔼谦虚,心内安定了一半:“快起来,却不知这位小公公姓名如何?今日来是办何差使?”一边将准备好的沉甸甸的赏银香囊塞给了那内侍。
小内侍笑道:“奴婢赵四德,许国公不必客气,奴婢今日来是办差使。奉皇上命,传国子监内功勋大臣家里十四到二十岁的恩荫监生,即进宫去考核,选拔些读书好的生员入太学,为诸位宗室子伴读呢。”
这下轮到许莼慌了:“要考试?”
许菰眸光闪动道:“这可是天大的恩典了。”
赵四德笑道:“可不是?各府上都派人去传话,立时三刻就要进宫呢。”一边向许莼行礼:“这位是许小公爷吧?请即出发吧,车马轿都在外边了。”他仔细看着许莼腿脚,看着似乎还好,面色虽然不太红润,但也有可能是听到考试吓的。
适才行走出来,似乎看着走路也正常,这么看来,是没挨打了吧?还好还好,这差使办妥了!
许莼却大着胆子问道:“若是考得不好……”
赵四德笑道:“考得不好仍在国子监读书,无妨的,小公爷不必担心,今日考卷都将呈御览,是绝大的恩典呢。”
许莼:“……”
许菰宽慰他道:“二弟莫担忧,既然如此仓促,想来多半就是写诗罢了,不难的,如今春暖花开,多半是咏春一类的试题,可预做些准备。”
许莼:“……”越发吓人了,开始搜刮枯肠,回忆自己脑海里有限的辞藻诗韵。
赵四德躬身请他,他只能转身和许安林告了退,这才出了府门,一眼便看到一架青色软轿停着,旁边还跟着数名小内侍,见了他都行礼。
他有些怯,但仍然还是上了软轿去了,赵四德在一旁看着他笑容可掬还扶了他一把:“小公爷小心。”又上前亲自替他放下轿帘,这才命轿夫起轿。
许莼在轿子上晃晃悠悠提心吊胆一路进了宫,被抬到了烟波殿前下了轿,便有内侍上前引着他入了一殿内,引他在一张几案前坐了下来,几案上摆着纸笔砚等,已注入了墨在砚台上。
他左右悄悄一看,殿上以中间红毯分为两侧,对面已入座了不少,一看便能看到谢翡等几个宗室子弟,想来是太学的宗室子们了。
而自己这一侧左右也果然都是国子监平日见过的监生,有的认得,有的不认得,他本来极少去的,自然也都认不全,看起来自己竟是到得最晚的。柳升和李襄瑜也都到了,和自己对视之间果然都是一副愁眉苦脸,另外有些诗文好的监生就面有傲色,显然十分有自信。
过了一会儿人都到齐了,便有人引着数位官员入座,许莼只看到沈梦桢坐到了中央主位上,穿着祭酒官服,峨冠博带,面容肃穆,与那日许莼见到的又大不一样。
沈梦桢坐定后才拱手道:“奉陛下命,今日考核,主要为考察学业,请诸生多多用心。”
说完便示意一旁,便有太学官员上前宣布规则,考学时间一个时辰,漏刻为准。内侍们四出发下卷子,卷子上业已命人誊好两道题目。
许莼原本面色苍白心中打鼓,但低头一看到两道题目,心内忽然大定。这上头两道题,一道是策论,论“算缗告缗法”之得失。这题他会!盛家为海商,明明豪富,却时时谨慎,小时候他不解问过祖父,如此豪富,为何还要低调谨慎。
祖父当时就举过这汉时的“算缗”法来举例,另又有明时沈万山之例,语重心长和自己说了道理,当权者只手翻覆,财富积蓄流失也不过是朝夕之间。
而前些日子看卓吾先生的书,他便含糊着写了“算缗告缗法”,大着胆子点评了一番,九哥在上头画了几个圈,倒没说他说得不对,只列了几本书让他去找来看,他找了来看了几本,还说要重新写一份给九哥呢。
如今将这“算缗告缗法”前因后果写了,汉行此策后的利弊再写了,也比交白卷好了!
另外一道对他来说就更简单了!竟然是数算题!今有一府,每年收盐茶酒专卖收银若干两,商税若干两,义仓收税若干斗,麻绢收各若干匹,其中以绢麻折代劳役若干匹,另有江河港口竹木抽分若干两,问其府丁口数约几何?
这题他也会啊!
盐茶酒为专卖,和税无关,商税为商户上缴之税,和人丁无关,竹木抽分为过路的税,和人口无关。因此这些数字全是迷惑用的!真正和丁口有关的,是义仓收到的粮税,人丁粟米三石,也可折为绢麻布二匹,而服劳役者也可以绢麻折代服役,需要减去。这么一除一减,丁口数就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