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臣(245)
方子静和方子兴不约而同看向他。
侬思稷茫然:“看我做什么?”他好像又想起什么看了眼帐外面的定海,恍然:“该不会真的就是今上授意你做的吧?”然后又自言自语:“也对,你要建机器厂,自然要用大量煤铁,没有朝廷支持哪里能做。”
许莼:“……”
方子静叱他道:“你当这里还在军中?什么都敢乱嚼!”
侬思稷闭了嘴,有些歉疚看了眼许莼。方子兴道:“确实急了点,你还小,慢慢来,稳扎稳打。”
方子静叹气看了眼许莼:“侬思稷说话直,但我也如此觉得。许莼,你才二十,怎的这么急?多累积几年,踏踏实实先开了厂出来,试着做出些成绩来了,到时候自然会吸引投资。如今这一切都仿佛空中楼阁……你就急着举债兴办,太险了。”
他含蓄提醒道:“就算朝廷确实急,你一个人的力量也到底薄了些,缓一些,我相信朝廷也不会为此怪罪你的。”他将茶杯顺手放回桌面上,稍微用力了些,茶水溅在桌面上,他随手在上头擦了擦。
许莼却在他一侧,看到他以手指在水里草草写了个字,心中一动,凝目一看却是个“垕”,方子静抬眼看了他一眼,宽袍一拂,已擦过几面,字迹抹去不见。
许莼心中感动,知道方子静这是当着弟弟和侬思稷的面不好说什么,却只是含蓄提点自己。
垕,这是提醒自己曹操杀王垕的典故,以防自己如粮官一般被过河拆桥,到时候造船厂和机器局都建起来了,巨额的银钱债券若是无法兑现,那么只需要杀了自己这个罪魁祸首,朝廷就能平息事端,再另外派人接手。
他如何不知这些?若不是他与九哥深相知,此刻他恐怕也要深深疑惧,然后止步不前,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然而此刻他与九哥同心同德,站在九哥的角度看,又深深为九哥感到难过,君臣同心,说着容易,做起来难。便是方子静这样的能臣,恐怕也是心有隐忧,留着退路,时时猜测皇帝是否猜忌自己,朝堂衮衮诸公,又有多少能真正信任九哥,为九哥效忠,义无反顾不回头的呢?因此自己才更需要奋力而为了。
但他面上只是含笑对着方子静他们道:“我会尽量做稳妥的,有什么拿不准的,我也会和子静、子兴哥请教的。”他转移话题道:“刚才明明还看到贺状元与你们在一起,如何如今却不见了?”
方子兴道:“本来说打完球胜了聚一聚的。但他们翰林院的几个说还有皇上交代的差使没办完,恐皇上今日看他们打了马球,明天问起进度来应付不过去,散了球赛拿了彩头,就连忙走了。”
侬思稷又忍不住开口道:“皇上赏固信,罚亦严啊,今日因为马球打得好赏了,明日又能因为修书的任务没完成罚。难怪他们怕成这样。”
方子静看了他一眼:“你不怕?”
侬思稷缩了缩脖子:“怕。”又兴致勃勃道:“打球弄得一身汗臭烘烘的,我们也回了吧?洗了然后一起吃个饭吧。”
话音才落,外边却有副将来报:“禀侯爷,广源王二王子侬安邦求见。”
侬思稷皱起眉头厌恶道:“真是个跟屁虫了,他来做什么,我已与他说明白了话了,他尚且不死心。”
方子静干脆利落回道:“不见,就说本侯累了,要回府了。”
副将应了下去。
许莼却忽然想起谢翊还等着自己用膳,起身道:“你们先回,我那边还有些事,改日再聚。”
侬思稷诧异道:“我现在才发现,你还真是交游广阔,你今儿来这,不是来打马球的?”
许莼嘻嘻一笑:“我另外约了人赏景,马上又要离京,我多陪陪京里的朋友,几位哥哥我改天再约。”说完拱手一溜烟走了。
侬思稷看他走了,嘀咕道:“我看他是嫌咱们打了球臭烘烘,你们看他身上穿着可讲究了,还香喷喷的熏了香,那是龙涎香,我闻出来了——他是要陪相好的吧。”
……
侬思稷看方子静:“说起来许莼也该结亲了吧。”
方子静道:“谁知道呢?话说回来,子兴,我们今日出来这一遭儿,到底是为了什么?”
方子兴:“……”
他憋出来一句:“皇上就是想看马球赛呗。”
方子静冷哼了声:“你们让球让成那样,有什么看头?皇上若是想看那几个王孙的素质,那也不必你来亲自掂量。”
“再说了,我忙着呢,巴巴地叫我来看球?”方子静想起了刚才见到的许莼,心头想道,总不会皇上是要钓鱼,看看这些王孙哪个敢来结交他们方家吧?还是想让自己看看这些王孙哪个堪用?
他眯起眼睛,还是说真就是制造机会,让许莼来哄这些人来筹银子建机器厂和船厂?自己和方子兴来打马球,自然会吸引许多权贵高官也来这里……
但这并不像皇上的手笔,皇上心思深沉,一件事能筹谋数年,从不贪图一时之功,又心思极细密,不该如此激进。这更像是许莼急着建功立业,少年人急着证明自己也难免……
方子静看着方子兴的脸,心里想着,总觉得方子兴瞒了自己一件很重要的事。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一、
方子静:皇上让子兴把我们都叫出来打马球干什么?钓鱼?还是让我掌掌眼?还是骗钱?
谢翊:朕就让幼鳞散散心罢了。
方子静狐疑:皇上这话说得你自己信吗?
谢翊正色:旁的事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二、
没知道真相前:
方子静遮遮掩掩告诫许莼:须以曹操杀王垕之事为诫;
知道真相后:
方子静谆谆善诱警告许莼:“断袖分桃”史书均无好下场,须防色衰爱弛。
许莼:“……武英侯你这样活得好累的。”
第180章 绘色
场上马球赛仍然十分激烈, 许莼身侧有侍卫挡着,总算没什么闲杂人来缠着他了,然而到了万象楼楼下, 却又碰上了一位不知趣的客人。
“在下广源王次子侬安邦, 见过靖国公世子。”
许莼看过去, 见一个青年穿着宝蓝儒衫,样貌俊美, 文质彬彬。微微一愣,他站在侬思稷这边,自然先入为主觉得侬安邦必定面目可憎, 但想来既然此人能让侬思稷这样英勇善战的长子都差点世子之位不保, 想来定然也有过人之处的。
许莼一边想着一边还礼:“原来是侬小王爷, 请问有何见教?”
侬安邦听说侬思稷是从靖国公世子的门路引荐上得了皇帝召见的, 还以为见到自己会冷言冷语,而且近距离一看这靖国公世子眸亮如琉璃,肌骨莹润, 风姿绰约,不由心中暗恨这样人物竟被侬思稷先结交去了。
然而许莼却含笑还礼,温文尔雅, 并不曾恶言相对,甚至还尊称他小王爷。他一时有些受宠若惊, 再细看许莼身上丝袍一寸褶皱都无,绣履上几乎纤尘不染, 腰封一丝不苟结着簇新时兴结子, 明显是有奴仆专门替他搭配的颜色。
这娇贵世子恐怕自己要解开那繁复衣带都是个问题。更不必提那宝冠玉佩之品质上乘, 作揖时袍袖扬起天青色内衣里传来的隐隐龙涎香气, 无不透着低调的奢华和娇贵, 想来自然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出则高车入则软枕,和侬思稷那粗莽之人完全是两路人,心中陡然升起一线希望。
他又深深做了个揖道:“闻听家兄得世子保荐,这才有机会面圣,如今立下偌大军功。我们夷洲闻之上下振奋,我父王甚至恨不得立刻进京叩谢圣恩。但年高体衰,进京路程太远,这才派了我进京谢恩。然而不得巧,一直未能得皇上召见,不知许世子能否代为引荐?”
许莼道:“小王爷实在是过誉了,令兄是真有将才,又一心报国,恰逢国有战事,他挺身而出,皇上自然是亲自召见嘉勉。哪里是我什么功劳呢,我为津海市舶司提举,引荐藩国王使乃是分内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