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臣(129)
范牧村却是知道昨日宫里的消息的,不由悄悄看了许莼一眼,昨日苏槐一反常态命人给他通消息,他立刻便知道了其意,思前想后,还是去和许莼说了,许莼当时脸色唰的一下变得苍白,眼圈都红了,竟然还忍着给自己笑着道谢,却不知道那笑比哭还难看。
怎的今日看许莼却是面容和缓如春风拂面,双眸带笑若星,与昨日那颓然惊慌大不相同,笑着拱手道:“户部可能不太合适我,现可能是去津港的市舶司。”
贺知秋一怔,却又笑:“这是哪位高人为你谋划,这去处确实好。你尚且年少,在户部便是正五品也不过是个主事,全是文书工作,又不好都推给下边人,上边还有着户部尚书、户部侍郎,下边又一堆猾吏。京官多如狗,你这正五品在京里不值钱。”
“但你若是去市舶司,那可就是主管市舶司,一人独大,只需对地方巡按负责,偏偏津港这个地方又极妙,因着太近京畿,巡按都由兵部尚书兼任,几乎不管地方政务。市舶司这个几乎就是你一人做主,直呈户部,没什么拘束,正可放开手脚做事。”
“只一条,各地市舶司,除了粤东市舶司是平南公这边任命外,其他都是太监提督。津港市舶司,我记得直接便是由内侍省首席秉笔掌印太监苏槐直接统领着的,如今换你,想来圣上是有意要裁撤各地监军、市舶司等等衙门的镇守太监了?”
许莼想不到九哥突然知道自己过了经廷试,仓促之间还能给自己挑这么个适合的差使,但……苏槐公公,便是他昨日让范探花给自己透消息的吧?之前到他府上宣旨,昨夜也看到他在一侧伺候,十分安静,全然感觉不到他存在。
他悄悄看了眼范探花,却见范牧村也正看着自己,说道:“这倒是风声已久了,陛下多次表露此意,之前不就先裁了花鸟使吗?监军也都陆续撤回了只剩下几个边地重镇。市舶司原本不影响地方军务,只涉及户部税收,因此留着,如今看来也是要逐步撤了。苏公公是皇上身边人,估计便是率先撤回了。”
许莼目光闪烁,心怀鬼胎问道:“这苏公公,很受皇上信重吗?若是真去了津港市舶司,会不会得罪了他。”
范牧村道:“苏槐是陛下亲政后才提拔的太监,原本平平无奇只是在御书房里,负责登记、整书晒书,极不起眼的太监。到了陛下身边后,看着也寻常,还有风声说他贪财,收大臣的银子出消息。后来才发现,他不收银子的,很快都倒霉了。他收银子的,透露出来的消息,有的准,有的不准。后来有人猜测,他那边透的消息,压根就是皇上让他放出风声来,看看臣子们的反应。若是反应十分激烈,暂且不行,若是大家赞成的多,那就行。若是皇上一定要做,反对还是很多,那他就先找个贪墨、亏空之类的由头处理了那些听了消息就蠢蠢欲动的反对的大臣。”
贺知秋:“……”
许莼:“……”
范牧村看到他们表情忍不住笑:“这真不是我瞎说,你问问京里内阁大臣们,哪个不知道?也就你们为官时间太短了。御前两尊神,苏公公知为不知,方统领不知为知。”
三人哈哈大笑起来。
第90章 满足
三人说了一会儿话, 便就开始最终核校,三人一起一人一份,看得也快, 很快便定了稿。青钱带着两个小丫鬟过来接了稿子, 端了一碟新蒸出来的热糕给他们。
新米糕热腾腾的撒着芝麻, 插着长签子方便取用。许莼偏不用签子,他自幼就喜欢整块吃, 伸手拈了一块,怕污了书稿,跑到了窗边一边吃着米糕一边看着外边春明湖的风景。
夏日风吹来, 许莼坐在窗边看着外边水色渺渺, 风轻云淡, 不由想起当日九哥在这里说重屏会明图的情形, 无意间抬眼却看到原本埋首稿纸里的范牧村忽然抬头注目于他,许莼一怔,举起糕:“探花要吃吗?”
范牧村目光落在许莼滑落的宽松葛纱袍袖上, 袖缘细密绣着云纹,这其实和许莼从前一向穿着风格不太一样。他大部分时候与京里的高门子弟一般,多穿灿烂的锦绣丝绸袍, 金玉配饰,衬上容貌秀美, 正是富贵王孙气象。今日忽然穿这宽松的大袖葛纱袍,配着卷云高冠, 衬出了他肌肤似玉, 眸如晴空, 透着一股隐逸清灵之气。
葛麻织出来的布多少还是有些粗糙磨人, 制成薄又光滑绵密的葛纱, 制作过程并不容易,毕竟太薄了很容易破,又极容易皱。唯有粤东那边的葛好,能织出光滑细密又薄透的葛纱,往往都作为贡品。大部分人穿葛纱多是在家中燕居穿,图个凉快吸汗,多是锁个边制成素袍。
在轻薄的葛纱上用极细的丝线绣上云纹,这是皇家织造局爱做的事,因为陛下自幼就尚简朴,爱穿布衣葛衣,但到底是天子之尊,尚服局怎么敢真把粗糙的葛袍给皇上穿,因此便用极细的丝线在葛纱上绣上花纹,再呈御用。
他神情复杂道:“你喝的什么茶?一股杏仁香。”
许莼怔了怔拿起茶杯闻了闻:“不是杏仁茶,是茉莉花茶呢。”
范牧村道:“……大概是我闻错了。”心里却想起昨天陪着皇上听慧溪大师谈禅时,皇上身上传来的药香味,大概是久咳不愈,用了太多的枇杷杏仁之类止咳的药,皇上身上一直带着微苦的杏仁香。
另外一边罗禹州却带着几个伙计扛着一箱书过来,满脸生风:“少爷,按您的吩咐书都送来了。”
许莼看到精神一振:“贺大哥、范大哥来看看,这是刚印出来的《三国演义》、《龙图公案》,还有一些新书,今儿我先让他们送来两套给两位大哥看着。”
贺知秋拿了一册《三国演义》沉甸甸在手,笑了声:“这下可算比老张占了个先儿。”
许莼笑道:“我也让人送一百套去闽州捐给海事学堂去。”
范牧村慢慢翻了看,看到除了三国、龙图公案,另外还有医书等,却是翻到了《马经》,他记得父亲当初从宫里专门借了这本书出来看,他旁学杂收,那段时间忽然对养马感了兴趣,还说过这书只在宫里有绝版书,可惜了。
陛下……说是为了报答救驾之恩。
现在,许小公爷,应该已经知道皇上是谁了吧?
眼看着将将到了午时,贺知秋却是要回衙门,说是有个急案要回去审,匆匆走了,范牧村神思不属,也顺便提了回去,许莼满满当当让人提了两箱书,让他们跟来的小厮都拿了,又添了好几样南洋带回来的酱料香料为伴手礼,将他们送走了。
这才喜滋滋回了楼上,找了青钱和罗禹州来,开始计算成本以及要铺出去多少本才能赚回来本钱。
罗禹州笑道:“少爷从前只当玩,我如今也只当少爷要送人,做了好一批礼盒,只等着少爷说送谁就赶紧送出去。如今竟是认真要赚钱?这本钱已投了许多,若是真的要赚钱回来,还得好好铺货。这认字的人毕竟少呢。”
许莼叹息道:“是啊,榜眼大人和我说,书局在江南才卖得好,这些在京城怕是卖不出多少。不过先送些给同窗好友确实是正经,先替我装好,我出个单子,明日派人替我一家家送了,武英侯府那边送一套去,沈先生那边我亲自去送。”
许莼看了看成本,心道:这成本竟这么高,挣钱不易呀,亏我还和九哥夸口挣了钱要分九哥来着,看来得铺货。
他道:“物以稀为贵,去弄一些贵一些的螺钿漆盒来装。除了医书平价卖。其他都价格翻贵一些,只卖高端,这可是绝版书,对外就只说是适合传家的,《马经》就主要向客商推销好了。”
青钱笑了声:“少爷就是脑瓜子灵。”
许莼却又吩咐道:“罗管家这几日带上几个好手去津港看一下,挑一家门面买了,闲云坊去那边开家分店,顺便打听打听那边市舶司的消息,要不动声色,把那边市舶司里头主事的和诸班官吏的底细都略微打听打听。”
罗禹州笑了声:“少爷这还找什么?咱们夫人在那边有好几家铺子,门面都极宽敞的,那边管事的也都是咱们家老管家了,都精于世务。你要打听消息,我明日就动身,保管很快就回来,给少爷打听清楚了。”